那之后,他开始夜不能寐。每当听见窗外有风声,他就起身去写病例。那时医院流行一句玩笑:“神经科医生比病人还神经。”
我去看他,他笑得勉强:“失眠医生,治不好自己。”
我问他要不要休息,他说:“顾行之,我休息了,谁替我看那些人?他们的病不是神经,是世界。”
“世界?”
“你不觉得这时代本身就像一场神经性疾病吗?太多的欲望、太少的睡眠、太快的节奏。所有人都在亢奋地发抖。”
我沉默。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医生用患者的口吻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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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冷静的狂热
他开始痴迷于监测梦境的设备。2014年,他组建“梦境实验室”,试图用脑电图捕捉人的情绪模式。他相信,只要能找到那条“神经回路”,抑郁就能被关闭。
“你想扮演上帝吗?”我问。
“不是,我只是想修补他留下的漏洞。”
实验室那年出了事故——一个志愿者在测试中突发癫痫,抢救无效。媒体报道时,沈玉平面无表情地出镜:“我们遵守所有伦理规范。”
可我知道,他那天一夜没睡。第二天他去女孩父母家,跪在门外。那家人没让他进门。
他告诉我:“那时候我才知道,科学没有‘忏悔’这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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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与顾行之的通信
2015年秋,我收到他从兰河寄来的信。那信写得很整齐:
“顾行之,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不是医生,而是个牧师。
我听他们忏悔,却不能赦免。
医学教我诊断,却没教我原谅。”
我回信:
“你该睡一觉。”
他没再回。
那一年的冬天,他在学术大会上发表论文《睡眠剥夺与人类意志的疲劳》,引用了大量剑桥实验数据。论文结尾只有一句话:
“人类的清醒,也许是一种病。”
那句话震动了整个医学界,却无人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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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顾行之的旁白
在那之后的十年里,我偶尔在电视上看到他的名字:
“兰河省优秀专家”“全国睡眠医学贡献奖”“健康中国年度人物”。
他笑得温文尔雅,像个完美的理性人。
但我知道,他的理性早已破碎,只是他用科学把裂缝缝起来。
我在笔记里写下:
“他相信理性,却被理性吞噬;
他医治他人,却无法医治自己;
他的信仰是秩序,他的命运是失眠。”
那一年,2015年,沈玉平三十九岁。
他的手依旧稳,眼神依旧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