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在炉边,喝着。
“赵叔,你还信劳动吗?”
他笑:“信。可我现在不信人。”
“什么意思?”
“劳动不会骗你,人会。”
那晚,顾行之写下一段笔记:
“在一个被效率和资本统治的时代,劳动不再是一种尊严的行为,而成为生存的手段。赵铁民是这个时代的化石,他仍保持手的诚实,却被世界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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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春,赵铁民病了。咳嗽不止。诊所说是肺炎,要住院。
他舍不得花钱。顾行之硬塞了两千块:“拿着。”
赵铁民推回来:“我欠够了。”
“您没欠我。”
“那就算欠这个世界吧。”
他最后一次去摆摊,是在一个阴天。
顾行之去找他,发现摊位空了,只剩一口冷锅。邻居说:“老赵病重,在家。”
他赶去。屋里冷,窗户透风。赵铁民躺在床上,盖着旧军被。
“赵叔,我带药来了。”
“别浪费。人啊,迟早都得走。”
“别这么说。”
“我说真的。人干一辈子,总得歇歇。”
他顿了顿,笑笑:“小顾,我知道你写书。写咱们的时候,别写太高,我不伟大。我就是个工人,穷,但干净。”
顾行之红了眼。
“我会写。”
赵铁民闭上眼:“写吧。要不,咱这辈子就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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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后,他去世。没人通知顾行之,还是邻居告诉的。
葬礼只有几个人。街坊凑钱买棺,埋在城外的小山坡上。
顾行之站在坟前,点了一根烟,放在土上。风把烟吹散。
他低声说:“赵叔,您是最后的工人。”
他从口袋里掏出笔记,写下:
“他一生被机器、被火、被油养活,也被它们烧尽。
他的名字不会出现在史书上,但每一滴汗,都有历史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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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后,蓝星商场又扩建了三期。旧厂的痕迹彻底没了。
顾行之经过时,看到LED大屏上闪烁的广告:“劳动节特惠,全场五折!”
他忽然停住,喃喃道:“他们知道劳动节是纪念谁的吗?”
风从街头吹来,带着油烟味。那是赵铁民留下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