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江心收刀回鞘,看也没看那瘫软的灰衣人,目光再次转向霍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看到了?江湖,不只是风花雪月,更多的是魑魅魍魉。”
她驱马回来,经过霍昭身边时,霍昭下意识地将母亲留下的那个暖手炉递过去,想让她暖暖几乎冻僵的手——那炉子还是温的。
于江心垂眸,看着那只绣工精巧、与这北境粗犷格格不入的暖手炉,眼神骤然一冷。
“啪!”
她手臂一挥,直接将暖手炉打飞出去,撞在院门的石墩上,摔得四分五裂,炭火与灰烬溅了一地。
“北境的好儿女,几时需要这点无用的暖意?”她的话语比碎裂的瓷器更刺人,“霍老将军,若你孙女只有这点能耐,我劝她还是老死在这雪原里,至少能得个全尸!”
霍昭看着地上碎裂的暖手炉,那是母亲留给她不多的念想之一。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直冲头顶,血液仿佛都在瞬间沸腾。父亲失踪的疑云,祖父的沉默,身世的谜团,还有此刻这赤裸裸的羞辱,交织在一起,彻底点燃了她。
“你!”
一声清越剑鸣,昭雪剑悍然出鞘,带着霍昭全部的愤怒和委屈,化作一道惊鸿,直刺于江心面门!
于江心眼底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为更深的冰寒与……一丝隐隐的兴奋?她甚至没有拔刀,只是身形微侧,左手并指如刀,精准无比地敲在昭雪剑的剑脊之上!
“铛!”
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传来,霍昭只觉得虎口剧痛,整条手臂瞬间麻木,昭雪剑几乎脱手飞出!
就在此时,秋静慈动了。她并未上前,只是再次举起短笛。
“呜——”
一声短促、尖锐如金铁交击的笛音骤然爆发!
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震荡,霍昭只觉得耳膜刺痛,剑势不由自主地一滞。而于江心也是眉头微蹙,敲向剑脊的手指慢了半分。
霍昭趁势后退,持剑的手微微颤抖,惊疑不定地看着秋静慈。她没想到,这个看似温婉的师姐,内力竟如此精深,一声笛音便有如此威力。
秋静慈放下短笛,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但眼神却已变得郑重:“江心,霍师妹是师父要保的人。霍老将军,”她转向霍英,“此人如何处置?”她指的是那个被于江心制住的灰衣人。
霍英没有看那灰衣人,他的目光在秋静慈和于江心之间来回扫视,最后深深看了一眼于江心那柄暗红色的长刀,缓缓道:“杀了。”
于江心没有任何犹豫,反手一刀。暗红刀光一闪而逝,那灰衣人喉间出现一道细线,瞪大眼睛,委顿在地,鲜血汩汩流出,融化了身下的白雪。
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霍昭看着那具迅速冰冷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涌。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杀人。
“收拾一下,准备上路。”霍英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转身回了屋子。
院中只剩下三人,以及一地狼藉和一具尸体。
秋静慈走到霍昭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师妹,江湖便是如此。有些善意,会要了你的命。”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碎裂的暖手炉。
于江心已经下马,正用雪擦拭着刀身上的血迹,头也不抬地冷声道:“你的剑,太慢,太软。”
霍昭紧紧咬着下唇,看着这两个气质迥异、却同样深不可测的女子,又看了看祖父紧闭的房门,心中一片冰凉,却又有一股火焰在燃烧。
这一夜,霍英书房的灯亮至天明。
隐约的谈话声断续传来。
“……镇原他……当真在听雨楼?”
“……玉佩为证……但情况复杂……”
“……护好她……于家的刀……不该指向她……”
“……朝廷……北莽……风雨欲来……”
次日清晨,出发之时。霍英将一个粗布包裹塞给秋静慈,里面似乎是一块硬物。
他最后看了一眼霍昭,眼神复杂难明,只说了三个字:
“活下去。”
三人三骑,踏着晨光和未干的血迹,离开了这座北境边陲的小院,奔向茫茫雪原深处,奔向那个未知的、凶险的江湖。
霍昭回头,只见祖父的身影在视野里越来越小,最终与那座承载了她十四年记忆的小院,一同凝固在苍茫的天地之间,像一幅褪色的旧画。
风雪再起,很快掩埋了所有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