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婉兰腿伤未愈,杨慧竹自告奋勇顶替姐姐。为确保安全,此行慕砚、霍宵晴、杨慧竹及黄滨四人一同乘坐马车前往。
马车驶离官道后,路途变得异常崎岖。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幻,呈现出典型的喀斯特地貌特征。一座座孤峰拔地而起,如笋如林,峭壁嶙峋。村落民居并非聚集而建,而是零星散落在山坳、坡地、甚至半山腰上,彼此遥望,鸡犬之声难相闻。山路蜿蜒曲折,时有时无,马车行进得十分艰难。
杨慧竹望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景色,说道:“这地方我小时候跟爹来过几次,我叔公就住在这里。他以前总说,这里是他的世外桃源。”
他们按照杨慧竹模糊的记忆和有限的指引寻找,耗费了大半天时间,才在半山腰一片相对平坦的台地上,找到了一处孤零零的院落。
霍宵晴看着眼前分散极远的住户,眉头紧锁。住户如此零散,想要逐一通知到位,确保无人遗漏,难度太大了。万一到时候库区蓄水,还有人未及撤离,后果不堪设想。
前方已无路可供马车通行。杨慧竹凭着儿时记忆带他们走了一条隐秘的小径。小径在石林与灌木丛中蜿蜒穿梭,四周荒凉寂静,仿佛置身荒野。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暮色如同巨大的纱幔缓缓笼罩住这片奇崛的土地。
他们必须在天黑前找到叔公的家。
“奇怪,我记得就是前面啊?”杨慧竹有些不确定地四处张望,脚步迟疑起来。
他们迷失了方向。
幸而黄滨眼尖在草丛中发现了一些被人踩踏过的痕迹。他们顺着痕迹艰难前行,终于在一片相对开阔的平地上,看到了一座孤零零的老屋。那房子是用石头和泥巴垒的,看着又旧又冷清,透着一种被岁月遗忘的萧条与难以言说的古怪氛围。
杨慧竹扬声喊道:“叔公?我们来看您了!我是竹儿啊!”
无人应答。
老屋前的菜园子一片狼藉,蔬菜蔫黄,显然多日未曾打理,被散养的鸡啄得不成样子,而那些鸡如今也不知所踪。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一种不祥的死寂。
几人互相看了看,壮着胆子走近,朝昏暗的屋内望去。只见一张老旧木椅上,歪坐着一个一动不动的身影——正是杨叔公。屋内隐隐散发出一股不好的气味。
杨慧竹:“叔公?”
霍宵晴一把拉住她,对她摇了摇头。慕砚给了黄滨一个眼神,两人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踏入屋内。片刻后,他们退了出来,面色沉重。
黄滨低声道:“杨姑娘节哀。”
杨慧竹震惊不已:“叔公没了?怎么会?他明明身体很硬朗的?”
霍宵晴感望着周围层峦叠嶂的群山,她仿佛看到了杨叔公的一生:生于斯,长于斯,最终也寂然消逝于斯。他或许一辈子都没有真正走出过这片大山,被这壮丽却又封闭的风景温柔地囚禁着。自己种菜,养鸡,过着一种极致安宁却也与世隔绝的人生。
如果大坝建成,道路畅通,外界的信息与便利能够涌入,这片美丽的山水或许能发展成为游人如织的胜地,而不再仅仅是困住一代代人的牢笼吧?
因为有前车之鉴,这次出行慕砚早有准备,他取出携带的烟花信号点燃。不多时,一队接到信号的兵士赶到,沉默而有序地协助处理杨叔公的后事,将他妥善安葬在他守护了一生的山林之中。
白岩村的情况比预想的还要棘手。先不说复杂的技术问题,光是确保所有散居的村民都能收到搬迁通知并顺利撤离就是一个异常艰难完成的任务。
夜色深沉,他们在叔公的老屋里暂歇一宿。屋内气味不佳,几人便围坐在院子里生起篝火。霍宵晴借着火光再次打量周围的地势,除了挥之不去的孤独感,这里确实称得上风景如画,是一处现实版的桃花源。
杨慧竹望着跳动的火焰,讲述起了叔公的往事:“我听我爹说,叔公年轻时性子倔,因为一些家事和太爷爷大吵一架,然后便带着新婚的婶婆赌气搬到了这深山里。那时候,他们男耕女织,虽然清贫,但真的很开心,就像神仙眷侣。”
“后来,婶婆怀了身孕。有一天下大雨,婶婆想去山脚下捡些柴火,不小心滑倒了……叔公发现时,她已经流了很多血。叔公冒着大雨,背着婶婆,拼命往山外跑,想找郎中。可是路太远了,太难走了。等他们赶到镇上的医馆时,婶婆和没出世的孩子都没能保住。”
众人唏嘘。
“自那以后,叔公就像变了个人。他没有跟家里人回去,又独自回到了这里,守着这座房子,守着他们曾经的生活痕迹,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
霍宵晴望着夜空下黢黑的群山剪影,轻声叹道:“总以为与相爱之人隐居山林是个美好的愿景,可是远离尘嚣往往也意味着远离了文明与便利。原来,长相厮守需要天时地利,也需要世俗的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