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量的震惊和喜悦让我浑身都颤抖起来,她竟然记住了我的名字?在这里,所有人都叫我伊拉,修女和保育员们也只会冷冷地叫我的姓氏,多萝西第一次听就嫌太长太拗口……在这样的地方,她竟然记住了我的全名。
我哽咽着发出一个类似“是”的音节,如小鸡啄米般用力点头。
“我叫丽莎·贝克。”她接着自我介绍道,像是在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
我微微张开嘴,默念起这个名字,把它与那令我挂念许久的气息联系起来。舌尖抵住上颚时,仿佛有方糖的甜味顺着咽喉滑下。
可是,接下来该说什么?汹涌的情绪退潮后,是更大的无措和空白。我依旧不敢抬头,不敢和她对视。我害怕在任何人的眼里看见自己的影子,如此丑陋的、胆怯的、愁苦的脸,连我自己都无法直视。我只能局促地站在原地,像一具等待被销毁的木偶。
“怎么老是低着头?”
丽莎的声音里带着莞尔的笑意,下一刻,一双手毫无征兆地伸了过来,轻轻地捧住了我的双颊。我猛地颤抖了一下,但她的手很稳,和在诊疗室那个夜晚一样干燥温暖,掌心细腻柔软,手指小心地避开了我右脸上的伤口。这触碰小心翼翼,化解了我退避的本能,她微微用力,将我一直低垂的脑袋缓缓抬起来。
年长女孩的脸庞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反倒朦胧得像绽放的幻影。逆着冬日室外透进来的苍白天光,我看见了她蝶翼一般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几粒未融化的雪花,像圣诞节里用来装饰布丁的糖霜。曾在深夜梦中一闪而过的绿眼睛如今正凝视着我,我几乎忘记了呼吸,着魔于这片近在咫尺的、会呼吸的森林。我无法移开视线,周身的一切都坍缩成了泡沫,传来在虚无中破裂的声响。
“这张脸可漂亮了,”她的拇指慢慢拂过我的脸颊,“不应该藏起来。”
她又凑近了些,目光向下移动,“这块伤疤,像一株有点歪的四叶草……它还疼吗?”
“疼……”我像是被蛊惑了,本能地吐露了真话,但马上意识到这样回答显得太娇气,可能会让她讨厌,又急急忙忙地改口,声音都染上了哭腔,“不、不疼!真的不疼!已经,已经快好了!”
她定定地看着我,没有拆穿我一触即破的谎言,只是用指尖轻轻拭去了我眼角的泪痕。
这一刻,我开始怀疑自己遇见了童话中描述的仙灵。她们徜徉于月光与薄雾之间,等到人们在森林里迷路时悄然现身,用非人的美貌与温柔将人从苦难的边缘拉回。她是会随着积雪融化而消逝的幻影吗?还是我在冻得瑟瑟发抖时从意识中生出的、过于美好的错觉?
命运悬于头顶,伪装作天使的模样,又忽而散落成了碎钻般的雪。
回过神时,丽莎已经松开了手,腮颊失去托举后,还残留着温暖的触感。
“艾露琳妮……我叫你小雀吧,这是一个很可爱的称呼吧?”她对我笑了笑,轻快地转过身,重新向外面走去,声音被气流刮得七零八落,轻得像羽毛搔刮心脏,“要不要出来看看雪?”
我怔愣在原地,看着她虽然纤细却显得无比高大的背影。大脑仿佛被塞满了蓬松的棉花,无法思考,耳边反复回响着她刚才的每一句话。
过了很久,或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或许只有几秒,我终于迈开千斤重的步子,走向那扇门、走向她。
门内是压抑、阴冷、充满痛苦的牢笼。
而门外,是飘洒的雪花和空旷的院落,站着那个叫丽莎的女孩。风穿过我的头发和腿弯,在敞亮的世界里,我会变得自由。
小雀:金丝雀ary的简称,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