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初见后,他总寻着为父祈福的由头去往青禅寺。
有时是提着刚从山涧摘的野莓,对着那个冷冰冰的姑娘说:“见这果子鲜,想着小姑娘许是喜欢吃这些”。有时是携着卷新得的棋谱,说道:“听闻姑娘善弈,想邀姑娘赐教”。
晏乐安性子清冷,起初只淡淡应着,却渐渐也抵不住他的胡搅蛮缠。
他知道她话少,时常捡些山间趣闻讲给她听,说哪棵松树上有松鼠筑了巢,哪片溪水里能找到彩色的石子。晏乐安听着,偶尔抬眸问一句“后来呢”,他便滔滔不绝的讲个不停。
此后,这样的相伴成了常事。他为她寻来她喜爱的话本,她替他整理凌乱的棋谱;他带她去市集看杂耍,她为他挑选合心意的墨锭。
他曾以为这样的时日还有许久,却没想到这样的时日只有短短不过三年。
原来啊,她是当朝公主。
残阳如血,染红了城郊废弃的破庙。
他循着她留下的绢帕碎片寻来,却在庙门吱呀开启的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钉在原地。
女子背对着他,素白的衣衫已被血渍浸透大半,肩头在微微的颤抖。手中还紧攥着一把染血的短剑,而她身前,倒地的人早已没了气息,胸口的伤口还在汩汩渗血。
那人是青石镇有名的恶霸李员外,阿乐的父亲曾为了银两要将阿乐卖给他。那李员外常年强抢民女,作恶多端,府里的丫鬟稍有不慎便会被打骂,他断断不能让她入那虎口。
于是他给了阿乐父亲自己所备的进京赶考的盘缠,立了婚书护她周全。
“阿乐?”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
女子猛地回头,脸上还沾着溅落的血点,原本清冷的眼眸此刻盛满了惊惧,泪水混着血污滑落。
她看见他,瞳握着剑的手猛地松了松,短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你别过来!”她声音发颤,双手用力在裙摆上擦拭,可血渍早已干涸,只蹭得裙摆更加狼藉。
她越是擦,身体抖得越厉害,“我不是故意的他说他不会放过我的,我没办法。”
他看着她满手血污、满眼惶恐的模样,心口像被狠狠攥住。正要上前,却瞥见她腰间不慎滑落的玉佩。
那枚玉佩雕着繁复的麒麟纹,他曾有幸在书本上见过此物的画像,正是皇家宗室独有的样式,传闻此玉佩世间只有两枚,被当今皇上赏赐给了那位乐安公主。
她从不提及家世,却对宫廷礼制熟稔于心;她偶尔望着宫墙方向出神,眼底藏着难掩的愁绪。他脚步顿住,喉间发涩,一个从未敢想的念头撞进脑海。
“你是?”他声音艰涩,目光落在那枚玉佩上,“那位大名鼎鼎的乐安公主?”
他话音刚落,女子脸上的惶恐骤然褪去,方才还含着泪的眼瞬间冷了下来,连带着周身的怯懦都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浑身变得疏离与冷清:“陆迟,我从未想过刻意瞒你,你说的没错,我根本就不是张阿乐,我的真实身份便是那因残害兄长被褫夺封号贬到青禅寺的落魄公主。今日你看见我杀了人,要去向官府告发我吗?”
女子接着冷声到:“无论你今日做何决定,我都不会怪你。我不是个好人,以后也大概不会做个好人,今日不过是个开头罢了。”
陆迟闭了闭眼,终是咬了咬牙,脱下外袍裹住她,又寻来石块与杂草,一点点将尸体掩盖,动作间满是挣扎,却仍低声道:“别怕,有我在。”
沈砚之望着地上的痕迹与她满手血污,指尖攥得发白。他自读书之日起便立誓若有一日他高中,必定要做那刚正不阿的清官,断不会徇私枉法。如今官未做,便已有了私心。
他叹了口气,替她擦拭掉手上的血污。
他终究是无法清白与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