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笺从春桃指间滑落,飘在铺着青毡的地面上。洒金的纹路在晚霞中泛着细碎的光,落款处“清瑶”二字娟秀清丽,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在沈惊鸿心头。她放下青瓷碗,汤汁晃出浅浅的涟漪,当归的药香似乎也变得有些滞涩。
“回得好。”沈惊鸿弯腰拾起信笺,指尖掠过纸面,能感受到墨迹未干时的温度——楚清瑶邀约的心意,显然急切。她将信笺叠好,塞进袖中,“楚家在江南根基深厚,如今楚清瑶频繁示好,未必是因‘同乡情谊’。眼下院试结果未出,不宜与她过多牵扯,免得落人口实。”
春桃点点头,却还是有些担忧:“可楚小姐若是不死心,再来拜访怎么办?”
“那就再说。”沈惊鸿端起碗,将剩下的鸡汤一饮而尽,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疲惫,“明日你去打听一下放榜的日子,顺便看看京城里有没有关于盐税改革的新动向。苏卿颜那边……若有消息,也一并记下。”
这一夜,沈惊鸿睡得格外安稳。连日备考的紧绷终于松弛,梦里没有朝堂的波诡云谲,也没有身份暴露的危机,只有江南的烟雨和镇国公府后院那棵老槐树——那是原主记忆里,唯一能让她感受到温暖的地方。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春桃就急匆匆地跑回院子,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公子!公子!放榜了!今日巳时在贡院门口放榜!还有,昨日朝堂上,苏丞相又与李太傅争执起来了,听说李太傅主张要严查‘私盐贩’,苏丞相却觉得应当先规范盐商的税收制度,两人吵得不可开交!”
沈惊鸿刚梳洗完,听到“放榜”二字,心头也不由得一紧。她深吸一口气,换上一身藏青色长衫,束好玉带,对着铜镜仔细整理了一番——今日是决定她能否留在京城的关键日子,容不得半点马虎。
“走,去贡院。”沈惊鸿率先走出院门,脚步轻快却沉稳。春桃连忙跟上,手里还提着一个布包,里面装着水和干粮,以备不时之需。
此时的京城街道上,早已挤满了前去看榜的学子和百姓。大多数学子神色紧张,有的攥着衣角,有的不停搓着手,还有的三五成群,互相打气。沈惊鸿混在人群中,慢慢向贡院方向挪动,耳边全是学子们的议论声:“你说这次院试,榜首会是谁?”“我觉得肯定是李太傅的孙儿李轩,他可是名师教导出来的!”“未必吧,听说这次策论题目刁钻,好多人都写得一塌糊涂呢!”
走到贡院附近时,人群突然变得拥挤起来。沈惊鸿踮起脚尖,远远地看到贡院墙上贴满了红榜,上面用墨笔写着中榜学子的名字,按名次排列,最顶端的“榜首”二字格外醒目。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沈惊鸿一边说着,一边努力向红榜靠近。周围的人大多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倒也没人过多阻拦。终于,她挤到了红榜前,目光快速扫过榜单上的名字——从榜首开始,一行行往下看,心也跟着一点点提了起来。
“榜首:李轩。”看到这三个字时,沈惊鸿并不意外。李轩出身世家,又有名师指点,能得榜首,在情理之中。她继续往下看,“榜眼:王浩”“探花:张启”……前二十名的名字里,没有“沈墨”。
沈惊鸿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手心也冒出了汗。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看,终于,在第二十三名的位置,看到了“沈墨”二字!
“中了!公子中了!”春桃在一旁看得真切,激动得跳了起来,声音都有些发颤,“公子,您中了第二十三名!太好了!”
沈惊鸿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第二十三名,不算顶尖,却也足够让她获得“举人”功名,有资格留在京城,甚至参加后续的会试。对她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既不会太过引人注目,又能顺利实现计划。
周围的人听到春桃的声音,纷纷朝沈惊鸿看来。有的投来羡慕的目光,有的则低声议论:“这不是镇国公府的那个庶子吗?没想到竟然中了!”“听说他之前一直在乡下养病,没想到这么有才华!”“看来镇国公府,终于要出个有用的人了!”
沈惊鸿没有理会这些议论,对着红榜深深鞠了一躬——这一躬,是为自己,也是为那个早逝的庶弟沈墨。她转身对春桃说:“走,回家。今日值得庆贺,我们去买些好酒好菜,好好吃一顿。”
就在两人准备离开时,一个温柔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沈公子,恭喜了!”
沈惊鸿回头,只见楚清瑶身穿粉色襦裙,站在不远处,身边跟着两个丫鬟,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她显然也是来贡院看榜的,而且恰好看到了沈惊鸿中榜的一幕。
“楚小姐。”沈惊鸿拱了拱手,语气平淡,“多谢恭喜。”
楚清瑶走上前,眼神中带着赞赏:“沈公子果然才华出众,之前我就说过,公子定能中榜。昨日我派人送的信,公子想必已经看到了?不知公子今日是否有空,我在醉仙楼订了一桌酒席,想为公子庆贺一番。”
沈惊鸿心中暗道“果然”,楚清瑶果然没有放弃。她刚想开口拒绝,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传来:“沈墨,跟我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苏卿颜身穿紫色官服,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停在人群外。她身姿挺拔,眼神锐利,扫过楚清瑶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身后跟着几个身穿官服的随从,显然是刚从朝堂过来。
沈惊鸿心中一喜,苏卿颜的出现,正好帮她解了围。她连忙对楚清瑶说:“楚小姐抱歉,苏丞相找我有要事,庆贺之事,改日再说吧。”说完,便快步向苏卿颜走去。
楚清瑶看着沈惊鸿的背影,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却很快恢复如常。她对着苏卿颜的方向,微微躬身,然后转身离开了。
沈惊鸿走到苏卿颜面前,仰头看着她:“苏丞相,您找我有何事?”
苏卿颜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随从,语气严肃:“跟我回丞相府。有关于盐税改革的公务,需要你协助处理。”
“盐税改革?”沈惊鸿心中一动,她没想到,自己刚中榜,苏卿颜就会让她参与如此重要的公务。这既是信任,也是考验。
“是。”苏卿颜点点头,率先向前走去,“你在院试策论中提出的‘四项对策’,我很认可。如今朝堂上对盐税改革争议不断,我需要一个能帮我梳理思路的人。你虽刚中榜,却比那些只会空谈的官员有用得多。”
沈惊鸿连忙跟上,心中既激动又忐忑。她知道,这是她接触朝堂核心事务的绝佳机会,必须好好把握。
两人并肩走在京城的街道上,苏卿颜身材高挑,沈惊鸿穿着男装,也不算矮小,远远看去,竟有几分“相得益彰”的错觉。路过的百姓和官员看到苏卿颜,纷纷避让,恭敬行礼,苏卿颜却只是微微点头,目光始终向前,偶尔会侧过头,对沈惊鸿说一些关于盐税改革的事情。
“如今江南的盐商联合起来抵制改革,李太傅主张强硬镇压,认为只有‘杀鸡儆猴’,才能让其他盐商不敢反抗。”苏卿颜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我认为,强硬镇压只会激化矛盾。江南盐商势力庞大,若是逼急了他们,恐会引发民变。你在策论中提出的‘恩威并施’,倒是个不错的思路。”
沈惊鸿认真倾听,时不时点头:“苏丞相所言极是。江南盐商中,并非所有人都想抵制改革,只是担心自身利益受损。若是朝廷能出台一些优惠政策,比如降低部分盐商的税收,或者为他们提供一些便利,想必会有不少盐商愿意配合。至于那些恶意抵制的盐商,再进行严厉打击,这样既能推进改革,又能避免引发太大的动荡。”
苏卿颜侧过头,深深地看了沈惊鸿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惊讶:“没想到你对盐商的情况,了解得如此透彻。看来你在备考期间,并非只埋头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