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决定似乎抽空了苏弈最后一丝强撑的精力,他不再试图挣脱时凌云的搀扶,任由对方半扶半抱地将他带到床边坐下。他蜷缩起身子,双臂环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只留下一个脆弱又倔强的背影。
我和时凌云对视一眼,都有些无措,宿舍里一时间只剩下苏弈压抑着的、细微的呼吸声。
时凌云轻轻叹了口气,走到窗边,将那束惹祸的白色鸢尾花扔到了外面的垃圾桶里,确保花粉不会飘进来。他动作流畅地给苏弈倒了杯温水,放在他手边的桌子上,然后拉过自己的椅子,在苏弈对面坐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
过了不知多久,苏弈埋着头的方向传来闷闷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不知是因为刚才的过敏,还是别的什么:“……我不是不想告诉你们。”
我和祁昭临立刻竖起耳朵,连呼吸都放轻了。时凌云只是微微颔首,表示他在听。
“江念……”苏弈念出这个名字时,声音带着明显的滞涩,“我们……以前确实是朋友。也是一个战队的,他是替补,我们关系很好……很好”
他的声音渐渐陷入回忆的泥沼,断断续续,带着不确定的飘忽。
“我们是一个地方长大的,他妈妈……是个很温柔的人,温柔到了懦弱的地步,身体一直不太好,他爸爸……”苏弈顿了顿,“……是个混蛋,喝酒,赌钱,输了钱或者喝醉了就打他妈妈,也打他。”
宿舍里的空气仿佛又凝重了几分。我们都能想象出那是怎样一幅场景。
“我家里和他家里氛围截然不同,我爸妈都是很好的人”苏弈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声干涩得让人心疼,“我当时不知道江念一直被他爸打,后来是一次,陆景和正好生病请假在家,他那个爹又发酒疯,拿着棍子追着他打,陆景和看见了,冲上去,跟他爹动了手。”
“从那个时候开始,江念就和陆景和关系越来越好”他抬起脸,眼眶通红,却没有眼泪,只有一种深切的疲惫和残留的愤懑。他下意识地抬起右手,目光落在虎口处一道浅白色的、扭曲的疤痕上。那道疤像一条丑陋的虫子,趴伏在原本光洁的皮肤上。
“那……后来呢?”祁昭临忍不住小声问道,脸上早已没了平时的嬉笑,满是凝重。
“后来?”苏弈的眼神空洞了一瞬,抬起手,“这道伤是后来一场比赛的时候,江念在我手套里放了刀片,呵呵,当时我和陆景和是两个不同战队的主力,那是我们的决赛,江念说,他想要让陆景和拿冠军,因为陆景和救了他,因为他家家境不好,我动了恻隐之心,就没有揭发他,只说自己不小心,再后来,我考上了大学,他具体在哪里,在做什么,我不清楚,我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所以,你听到他出事,才会……”时凌云轻声询问着,语气小心翼翼。
“我不知道。”苏弈用力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挣扎和困惑,“我以为我早就放下了,不在乎了。可是……听到他变成植物人,听到他那个爹……我心里……很乱很乱,而且,为什么是陆景和?他怎么会和江念扯上关系?还“好心”垫付医药费?”
苏弈提到陆景和的名字时,牙关不自觉地咬紧,那种深刻的厌恶几乎化为实质。
“这个陆景和,他到底是谁?跟你又是什么过节?”祁昭安抓住机会问道。这个突然出现、举止优雅却处处透着诡异的男人,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谜团。
苏弈深吸一口气,似乎整理了一下思绪,才缓缓开口:“陆景和……他之前不叫这个名字,他我还有江念,我们曾经是邻居,后来他妈带他回了陆家,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很温柔,很照顾我们,就像大哥哥一样,我们一起加入了同一个战队,可是后来他回到陆家,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开始参加一些品牌的代言,给陆家做宣传,后来他转会了,我们再也没联系过了。
“靠!这人不会有毛病吧,性格时好时坏的。”祁昭临脱口而出,一脸嫌恶。
时凌云也皱紧了眉头,他回想起陆景和那看似温文尔雅实则暗藏机锋的言行,以及他离开时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心中警铃大作。这个人,远比表面看起来危险。
“那他现在出现在这里,接近你,又提到江念……”时凌云沉吟道,“他到底想干什么,真的只是和你叙旧吗?”
“不行。”苏弈突然从床上站了起来,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重新凝聚起一种决绝的光芒,“我必须得去一趟医院。”
这一次,他的语气不再动摇。
“我得亲眼确认江念的情况,毕竟他是我曾经的好朋友。”苏弈的拳头再次握紧,指节泛白。
时凌云立刻站起身:“我陪你去。”
“我们也去!”我和祁昭临祁昭安异口同声,且不说对江念遭遇的同情和对真相的探究,单单是苏弈现在的状态,我们就不能让他一个人去面对。
苏弈看着我们,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拒绝的话,但最终只是化为一个简单的字:“……好。”
“今天太晚了”时凌云看了看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做出了安排,“医院探视时间也快结束了,我们明天正好周末,一起去,苏弈,你今天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苏弈沉默的点了点头。
……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却驱不散宿舍沉闷的空气,苏弈显然一夜没有睡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脸色也有些苍白,他沉默的洗漱、换衣,动作间带着一种僵硬的迟滞。
我们几人简单吃过早餐,便打车前往仁和医院。一路上苏弈都异常安静,只是偏头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时凌云坐在他旁边,偶然低声和他说几句话,他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一声作为回应。
祁昭临试图活跃气氛,讲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结果只有他自己干笑了两声,在车厢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尴尬,最后被祁昭安捂住嘴教训了一通。
仁和医院住院楼高耸肃穆,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味道,按照陆景和提供的模糊信息,我们乘坐电梯到达7楼神经外科病房区。
走在安静的走廊上,灯光冷白,照得每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凝重。两边病房的门大多关着,偶尔有门扉虚掩,传出病人细微的呻吟或家属疲惫的叹息,一种压抑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
我们不知道江念具体在哪个病房,只能一间一间地查看门上的姓名卡和询问值班护士。
就在我们走到走廊中段,712病房门上贴着的床位卡,其中一个名字赫然是——江念!
他在这里!
苏弈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扑到门前,透过门上的玻璃小窗向内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