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靠窗的那张病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个身影。距离有些远,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消瘦的轮廓,头上似乎包裹着厚厚的纱布,鼻子上插着氧气管,床边立着复杂的监护仪器,屏幕上闪烁着各种数据和曲线,证明着生命微弱的迹象。
那就是江念吗?那个记忆中虽然瘦弱但眼神清亮的少年,如今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变成了一具依靠机器维持的生命躯壳?
苏弈的手按在冰凉的门板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再次泛白,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了房门。
我们紧随其后。
病房是双人间,但另一张床空着。这使得靠窗那张床上的病人更显得孤寂。
走近了,终于能看清床上之人的脸。那是一张年轻却毫无血色的脸,双眼紧闭,睫毛长而密,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五官依稀能看出清秀的轮廓,但长期的昏迷和伤病让他两颊凹陷,嘴唇干裂。他的头发被剃掉了一部分,以便包扎头部伤口,露出的皮肤苍白得吓人,各种管线从他身体延伸出来,连接着冰冷的仪器。
这就是江念,与苏弈昨天给我们看的照片里那个笑着的、带着几分忧郁气质的青年判若两人。
苏弈僵立在床边,一动不动,只是死死地盯着江念的脸,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我们都能看到他微微颤抖的肩膀。
时凌云默默地将手搭在他的后背上,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我环顾了一下病房,条件很好,床头柜上有着鲜花水果之类物品。
“请问……你们是?”一个略带疲惫的女声在门口响起。
我们回头,看到一个穿着护士服、面容略显疲惫的年轻女人站在门口,手里还端着一个水盆。
“我们是江念的朋友。”时凌云上前一步,礼貌地回答,“听说他出了事,来看看他。您是?”
“哦,我是护士,姓王,我来查房。”王护士打量着我们,眼神里带着些许疑惑,似乎很少见到有这么多人一起来探视江念
“王护士,江念他……一直是这样吗?有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苏弈转过身,声音沙哑地问道。
王护士摇摇头,叹了口气:“我来照顾他快一个月了,一直都是这样。医生说脑部损伤太严重,醒过来的希望……很渺茫。”她放下水盆,走到床边,熟练地帮江念润了润嘴唇,整理了一下被角,“也是个可怜孩子,没什么人来看他,除了你们,之前也就……哦,对了,有位陆先生偶尔会来,医药费好像也是他帮忙垫付的。”
陆先生!陆景和!
我们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陆先生……他经常来吗?来了都做些什么?”苏弈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也不算经常,大概……来过一两次吧。”王护工回忆着,“来了也就是看看,有时候会问问医生情况,站一会儿就走,话不多,但看起来挺关心江先生的。”
挺关心?我们心里都升起一丝疑惑。
“那……除了陆先生,还有别人吗?比如……他家里……”苏弈试探着问。
王护士的脸上露出一丝同情和无奈:“他家里……唉,听说他妈妈疯了,现在在精神病院,好像也是陆先生垫付的钱。他爸爸……就是那个把他打成这样的人,自己也摔死了。其他的亲戚……好像也都不管,要不是那位陆先生垫着钱,这孩子恐怕早就……”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江念现在是真正的孤家寡人,无依无靠。
苏弈沉默着,目光再次落到江念毫无生气的脸上,眼神复杂难辨,有痛惜,有愤怒,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愧疚?
就在这时,病房门口再次传来脚步声。
一个穿着白大褂、带着眼镜的医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病历夹,他看起来五十岁左右,两鬓的头发已然花白。
“小王,3床该输液了。”医生说着,目光扫过我们时,他的目光微微停顿了一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微笑着点头示意,“你们是江念的亲人?来探视?”
“我们是他的朋友”时凌云代表我们回答,“请问江念的情况……”
“我是江念的主治医生。”医生自我介绍道,语气平和专业,“他的情况不太乐观。重度颅脑损伤,虽然经过手术保住了生命体征,但意识恢复的可能性极低。目前主要是维持治疗,防止并发症。”
他的措辞很严谨,但意思和王护士说的差不多。
医生走到床边,熟练地检查了一下江念的瞳孔反应和监护仪数据,然后在病历上记录着,他的动作从容不迫,带着医生特有的冷静。
苏弈看着医生,眼中流露出一丝希冀:“医生,您觉得江念还有希望吗?”
医生合上病历夹,看着苏弈,眼神里带着一种医者常见的、混合着同情与理性的光芒:“作为医生,我们永远不会放弃任何一丝希望。但作为家属和朋友,也需要做好心理准备,医生不是万能的。”
他的话无可指摘,却像一盆冷水,浇在每个人心头。
我们又停留了一会儿,看着王护士为江念做例行护理,苏弈始终沉默着,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离开医院时,已经中午了,我们几个人被一种沉重的静谧包裹着。
坐上车,苏弈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在对我们说,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他一定可以醒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