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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港购物(第1页)

维港的风带着咸湿的商业气息扑面而来,林薇比约定时间晚了二十分钟,出现时像一阵裹着香水味的旋风。墨镜,宽檐帽,一身看似随意却线条锋利的亚麻套装,与周围游客的兴奋格格不入。她没多寒暄,直接领着苏惠那对刚满十五岁的双胞胎女儿——陈醒与陈悟,走进了毗邻的奢侈品迷宫。“这个,这个,不要。其他的,包起来。”林薇点着玻璃柜里的一排包,语气平淡得像在超市选购纸巾。销售脸上的笑容堆得几乎要溢出来。陈醒和陈悟僵硬地跟在后面。她们继承了母亲苏惠清瘦的骨架和父亲陈明远那双过于清醒的眼睛,此刻这四只眼睛里,写满了无法理解的震惊。在她们从小被灌输的、属于父母那个非黑即白的世界里,这种挥霍近乎一种……道德上的堕落。“林阿姨,”妹妹陈悟终于忍不住,声音很轻,“您买这么多……用得完吗?”林薇正签完单,闻言笔尖一顿,侧过头,墨镜滑到鼻梁,露出那双依旧妩媚却已爬上细纹的眼睛。她没回答,反而拉起她们的手:“饿了,先去吃东西。”在俯瞰整个维港的餐厅里,她点满了整张桌子。从精致的日式寿司到昂贵的法国甜点,仿佛要用世间所有味觉的繁华,来填满某种看不见的空洞。“吃呀,”林薇自己没动几下筷子,只是看着她们,眼神有些飘忽,“你妈妈以前……太瘦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姐姐陈醒忽然抬起头,目光清澈而直接,打破了这用物质堆砌起来的脆弱平静:“林阿姨,妈妈走之前……让我们来看看您。”她顿了顿,似乎在复述一句铭记于心的话。“她说,您是我们的……另一个妈妈。”空气仿佛在那一刻被抽空了。林薇正准备夹菜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她脸上的那种漫不经心的、用以抵御一切的神情,像冰面一样裂开了缝隙。她缓缓放下筷子,摘下墨镜,第一次毫无遮挡地看向这对少女,目光复杂得像打翻的调色盘——有震惊,有追忆,有一种猝不及防被击中的酸楚。她沉默了良久,目光掠过窗外维多利亚港繁华却虚幻的灯火,最终落回两个女孩与苏惠神似的眉眼间,一丝深切的、无法弥补的憾意,缓缓浮上她的眼底。“她啊……”林薇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时过境迁的沙哑,不像评价,更像一声叹息,“……到死都活得那么用力。”这句叹息里,没有赢家的炫耀,也没有宿敌的鄙夷。只有一种隔岸观火的憾——憾那个与自己截然不同的灵魂,为何非要选择那条最荆棘、最燃烧自己的路;憾她们之间那场持续了半生的、关于活法的争论,竟以如此决绝的方式,被死亡画上了句点;憾那个她曾视为“假清高”的女人,连最后的嘱托,都带着一种不染尘埃的、让她无法企及的重力。也就在这片被遗憾浸透的沉默中,林薇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颗子弹击穿了所有伪装:“你们的父母,”她顿了顿,似乎在挑选一个最精准,也最残酷的词,“快乐吗?”空气凝固了。陈醒手里咬了一口的叉烧酥,掉在了骨碟里,发出清脆的“咔哒”一声。陈悟抬起头,嘴里还含着一口未来得及咽下的杨枝甘露,甜腻的汁液仿佛瞬间变得苦涩。快乐?这两个字在她们幼稚却早熟的脑壳里,引发了前所未有的震荡。她们能瞬间解构复杂的政治学术语,能清晰地复述母亲关于“理想与献祭”的论述,父亲关于“权力与博弈”的哲学。可是,“快乐”?这个词太简单,太原始,太……没有意义了。以至于她们从未用它来丈量过父母那波澜壮阔、却也千疮百孔的一生。父亲的脸上只有掌控一切的冷峻,或计划受挫时的阴郁。母亲的脸上只有奔赴理想的决绝,或深夜独坐时的疲惫。快乐,这种轻盈到近乎肤浅的情感,似乎从不存在于他们字典里。林薇看着两个女孩瞬间愣神、继而陷入巨大迷茫的脸,什么都明白了。她缓缓靠向椅背,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维港的对岸,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正将夕阳反射成一片破碎的金光。她没有再追问,也没有解释自己为何挥霍。答案已经在那片沉默与遗憾里了。她给自己买的,是“此刻”的确定,用以对抗苏惠那种“向死而生”的终极虚无。她给她们买的,是她们父母从未给予、或许也给不了的——“浮华世界的,一点点甜”。在意义与虚无的漫长战争里,她选择了用物质构筑堡垒,而苏惠选择了以身殉道。她们都输了,也都没赢。双胞胎回到北京那座空旷得能听见回声的家时,脸上还带着维多利亚港的海风、糖分,以及林薇阿姨眼中那份沉甸甸的“憾”所混合出的茫然。陈醒手里无意识地捏着林薇塞给她的一个精致纸盒,里面是吃剩的半块拿破仑酥。陈悟则低头看着自己脚上那双林薇刚买的、过于时髦的运动鞋,与家中肃穆的红木地板格格不入。陈明远正坐在书房里看文件,听到脚步声,头也没抬。他不需要看,空气中的那丝陌生的、甜腻的、属于香港的“浮华”气息,已经告诉了他一切。“见到林薇阿姨了?”他的声音平稳地穿过门廊,像一道冰冷的程序指令。“嗯。”姐妹俩低声应道。“玩了什么?”“……林阿姨,带我们去了海港城。吃了东西。”陈醒斟酌着用词,下意识地把那个奢侈品购物袋往身后藏了藏。陈明远终于从文件上抬起眼,目光在那两个明显心神不宁的女儿脸上扫过,那双下三白眼依旧锐利,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不是对女儿,而是对那个阴魂不散的、名叫“林薇”的符号,以及她所带来的、那种他无法掌控的“无用的情绪”。他放下文件,用一种陈述事实的、不容置疑的口吻,清晰地吐出几个字:“别跟她玩。”姐妹俩同时一怔,抬起头。陈明远看着女儿们困惑的眼睛,嘴角扯起一个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弧度,仿佛在教她们识别一种低等生物。“她可傻了。”……空气仿佛凝固了。傻。陈醒和陈悟幼稚却早已被复杂世事磨砺得异常敏锐的脑袋,被这个简单到粗暴的形容词,砸得嗡嗡作响。她们想起了林薇阿姨刷卡时眼都不眨的利落;想起了她谈起远方风景时眼中一闪而过的自由;想起了她问出那个关于“快乐”的致命问题时,轻飘飘却撼动世界的力道;想起了母亲临终前那句沉甸甸的嘱托,以及林薇阿姨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与“傻”毫不相干的憾…………这也叫,“傻”?那么,一生都在与人斗、其乐无穷,最终身边空无一物的父亲,算什么呢?一生都在与自身理想和权力诱惑搏斗、最终被焚尽的母亲,又算什么呢?在那个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清醒,如同维港的海风,灌入了她们尚未完全成熟的心智。她们没有反驳,只是像母亲苏惠曾经做过无数次的那样,低下了头,用沉默守护了内心那片刚刚开始萌发的、对父亲世界的怀疑。陈明远满意地看着女儿们“顺从”的反应,重新拿起了文件。他永远不会知道,就在这一刻,他用一句自以为是的判词,亲手在自己与女儿之间,划下了一道无声的、却再也无法弥合的裂痕。那句“她可傻了”,没有阻止女儿们去想林薇,反而像一句神秘的咒语,为那个“傻”阿姨和她的那个充满“遗憾”与生命质感的复杂世界,蒙上了一层诱人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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