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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的预言（第1页）

在成为陈明远的“作品”之前，苏惠曾先一步，用自己的思想完成了对自我的首次解剖。那是在他们关系的暧昧阶段，一个被智力交锋外衣包裹的试探期。陈明远在她的学术论文之外，要求看“更私人的文字”。出于一种混合着炫耀、坦诚与隐秘挑衅的心理，苏惠将一本蒙着牛皮纸封面的手稿推到了他面前。那是她二十出头时写下的、从未示人的小说，与其说是文学作品，不如说是一篇用叙事包裹的、关于权力的哲学诊断书。陈明远翻阅的速度异乎寻常地慢。当读到那段核心论述时，他修长的指尖在纸页上停顿了良久。「权力如何异化我们？权力会把□□的理想异化成一种为了公平不断动荡的癫狂；权力会把□□的稳定异化成一种为了大局碾碎个体尊严的苦厄；甚至，那个隐藏的中间派，也会被权力异化为在两个力量冲击下软弱的无能，以及为了反击无能而不得不出现的暴政。」故事的结尾，主人公在投身洪流前，用血在墙上写下最后的诫命：「我警告我自己，不要癫狂于道德献祭。」房间里只剩下时钟的滴答声。陈明远缓缓抬起头，那双下三白眼不再是审视，而是一种发现了稀世矿脉的、灼热的光亮。他没有评价文学性，而是直接切中了哲学的命门：“诊断得漂亮，苏惠。”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的磁性，“你像个小先知，把自己和所有人未来的墓志铭都刻好了。”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身影笼罩下来，却并非压迫，而是一种致命的邀请。“但你只完成了理论推演，就像在岸上画遍了所有漩涡的地图。”他俯身，气息拂过她的耳廓，话语如蛇般钻入心底，“真正的答案，不在安全的旁观里。想知道‘权力如何异化我们’？唯一的实验方法，就是亲自走进那个力场。”“和我一起。”他的声音充满了魔鬼般的诱惑，“让我们看看，你这个清醒的自我警告，究竟能在权力的熔炉里坚持多久？是你的‘道德献祭’先燃烧成癫狂，还是我的‘碾碎大局’最终吞噬所有尊严？或者……我们能在互相异化的过程中，找到那个不可能的平衡点？”“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终极课题吗？苏惠同学。”他最后说道，语气近乎温柔，“让我们一起，跳下去看看。”在那一刻，苏惠感到一种灵魂出窍般的战栗。她清晰地看到了两个未来：一个是转身离开，保住思想的完整，但永远活在理论的安全区；另一个是迎向他，用自身作为实验品，去验证那本小说里的每一个预言。她的悲剧，在那一刻已然注定。她能早慧地洞察所有陷阱，能冷静地写下“勿渴权威”的戒律，能警告自己警惕“道德献祭”的癫狂。但她无法抗拒的，是陈明远为她描绘的那个极致诱惑——将自身生命作为最危险的实验场，去亲身体验思想的极限。这是一种属于智者的、最高阶的飞蛾扑火。于是，她看着他深渊般的眼睛，点了点头。不是被迫，而是选择。不是无知，而是明知。她亲手撕掉了那本作为警告的小说，将其化为投入思想熔炉的第一根薪柴。火光映照下，是她头也不回、走向深渊的、清瘦而决绝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