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祭品”如同冰锥,狠狠扎进林晚星的胸腔,冻得她几乎停止了呼吸。她瘫坐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浑身污泥,狼狈不堪,与这洁净得诡异的古镇格格不入。
硬朗的老者,名为墨渊,从头至尾没再多说一句话。他只是用那双看透世事的锐利眼睛扫了她一眼,那目光沉甸甸的,不带丝毫情绪,却比厌恶或同情更让人心慌。他转身,步伐稳健地走向不远处一座看似寻常的青瓦小院。
“跟上。”他丢下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晚星几乎是凭借本能,手脚发软地爬起来,踉跄着跟了过去。那柔美女子,素心,无声地走在她身侧,既未搀扶,也未远离,只是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眼神默默注视着她。
而那个洒脱的少年,凌不言,则双手交叉垫在脑后,优哉游哉地跟在最后,嘴里甚至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仿佛刚才驱逐人面鱼群只是饭后的消遣。
小院清幽,院内有一方以青石垒砌的水池,池水清澈见底,冒着丝丝缕缕不易察觉的温热气息。
墨渊在池边站定,毫无预兆地,伸手抓住林晚星的后衣领。林晚星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挣扎,整个人便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提起,“噗通”一声丢进了水池。
水花四溅。
预想中的呛水并未发生,池水温暖,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涤荡污秽的力量,瞬间包裹了她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身上的污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解、消散,露出底下白皙却带着刮痕的皮肤。连带着,从“鱼噬渊”里带出的那股阴冷蚀骨的气息,似乎也被这温水驱散了不少。
她惊魂未定地浮在水里,看着岸上的三人。
墨渊做完这一切,便如同完成了某项任务,径直走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闭目养神,仿佛外界一切再与他无关。他的性格如同磐石,沉默、坚硬、目的明确,行动干脆利落,不带任何冗余的情感。
素心则轻轻将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放在池边的干净石头上。那是一件月白色的襦裙,质地柔软,与她身上所穿款式相似,却明显是新的。
“洗净换上吧,姑娘。”她的声音依旧温柔,但那份温柔之下,是拒人千里的疏离和一种深埋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哀愁。她像是被一层朦胧的薄纱笼罩着,你能感受到她的善意,却永远触不到真实的内核。“这‘净池’之水,能洗去你从‘那边’带来的不洁之气。”
凌不言靠在院门框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在水里扑腾,嘴角那抹洒脱不羁的笑意始终未散。“老爷子就这风格,别介意啊小祭品。”他笑嘻嘻地说,“洗干净点,不然待会儿吃饭影响胃口。”
林晚星泡在温暖的水里,心却一点点沉下去。她终于意识到,这里绝非她所知的任何地方。空气中的气息,建筑的风格,人们的衣着谈吐,尤其是那个诡异的“鱼噬渊”和眼前这三个举止古怪的人……一切都指向一个她无法理解的事实。
“这里……不是我的世界,对不对?”她声音微颤,问出了盘旋在心头最大的恐惧。
凌不言吹了声口哨,算是回答。
素心轻轻颔首,默认了她的猜测。
而石凳上的墨渊,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为什么是我?”她再次问出这个问题,带着绝望,“你们说的祭品,到底是什么意思?镇长的女儿……我爸爸他……”
“问题还真多。”凌不言掏了掏耳朵,姿态随意,“不过嘛,看在你这么惨的份上,告诉你名字好了。老头叫墨渊,这位漂亮姐姐叫素心,我呢,凌不言,凌厉的凌,沉默是金的不言——当然,我本人跟‘不言’这俩字不太沾边。”
他介绍得轻松,但林晚星却敏锐地捕捉到,当提及“镇长女儿”和“祭品”时,素心的眼神会微微闪烁,而墨渊那看似松弛的身躯,也会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
凌不言看似最没正形,说话肆无忌惮,但他的洒脱之下,隐藏着一种玩世不恭的敏锐。他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用玩笑掩盖着真实的意图,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暴露什么,因为一切在他眼中,似乎都只是一场有趣的戏码。
洗干净,换上那身月白襦裙,宽大的衣袖和裙摆让她感到陌生而不安。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她走出水池,站在院中,仿佛一个被精心打扮后等待献祭的羔羊。
墨渊终于睁开了眼睛,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身上,扫过她洗净后苍白却清丽的脸庞,以及那身合体的襦裙。
“像,真像……”他低声喃喃,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旁边的素心听。
素心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逝的复杂光芒。
凌不言则抱着臂,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好了,干净的小祭品。接下来,该带你去见见‘世面’了。百年来第一个活着从鱼噬渊爬出来的祭品,嘿,这镇子,怕是要热闹起来了。”
他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这静谧的小院里,漾开一圈圈危险的涟漪。林晚星握紧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知道,掉进那个坑,仅仅是她噩梦的开始。而这个与世隔绝的诡异古镇,以及眼前这三个性格迥异却同样神秘莫测的人,将她拖入了一个更加深邃、更加无法挣脱的漩涡中心。她的身份,她的父亲,还有那所谓的“祭品”宿命,一切都笼罩在浓雾之中,等待着她去揭开,或者……被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