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裂口彻底弥合,最后一丝不祥的血月光辉被隔绝在外,沉渊之畔重新被那永恒的、带着呜咽风声与空洞水响的浓雾所笼罩。死寂,如同厚重的裹尸布,覆盖了这片不祥之地,只剩下三人粗重不均的喘息声,如同破风箱般撕扯着这令人窒息的宁静。
凌不言瘫倒在冰冷光滑的黑色地面上,腹部的伤口虽然被林晚星那股失控的力量暂时稳定,不再流血,但那股被诡异骨矛贯穿的剧痛和大量失血后的虚弱感,依旧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侵蚀着他的意志。他望着林晚星消失的那片深渊边缘,灰黑色的雾气在那里翻滚,仿佛一张巨兽的嘴巴,刚刚吞噬了那个时而怯懦、时而爆发出惊天力量的少女。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力量爆发时溅上的、温热血滴的触感。
“喂……小祭品……”他对着那片浓雾,声音沙哑地低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你这算……临阵脱逃吗?把小爷我一个人……不对,是三个人丢在这儿……”他想扯出那抹惯有的、玩世不恭的笑容,却发现嘴角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最终,他只是无力地闭上眼,感受着身体深处传来的、针扎般的疼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落感。
苏婆婆挣扎着坐起身,擦去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藤杖就在不远处,杖头那颗原本温润的珠子已然布满裂纹,灵气尽失,如同她此刻的身体,千疮百孔。她看着凌不言苍白如纸的脸色,又看向依旧昏迷不醒、但肩头“渊蚀印”已然消失、呼吸平稳得诡异的素心,最后,目光也投向了那片吞噬了林晚星的深渊,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未能保护好“钥匙”的愧疚与无力,有对那伙神秘黑斗篷人强行引动血月的惊骇,更有对林晚星最终选择决绝一跃的、一丝难以言喻的敬佩与担忧。
“咳咳……”她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强压下喉头的腥甜,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不言……还能动吗?”
凌不言睁开眼,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动是能动……就是感觉五脏六腑好像都挪了位置……婆婆,刚才那帮穿得跟送葬一样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他们说的‘遗产’、‘换主人’……又是什么意思?”
苏婆婆没有立刻回答,她艰难地挪动身体,爬到素心身边,仔细检查她的状况。手指搭上素心的腕脉,苏婆婆的眉头越皱越紧。脉象平稳,甚至过于平稳,仿佛之前那危及性命的“蚀魂秽影”从未存在过。但这反而让她更加不安。林晚星那失控爆发出的幽蓝能量,似乎不仅净化了秽影,还在素心体内留下了某种……难以察觉的印记或者说“馈赠”?这究竟是福是祸?
“那些人……”苏婆婆收回手,声音低沉,带着深深的疲惫与忌惮,“如果老身没猜错,他们并非渊境镇之人,甚至……可能并非此界之人。”
凌不言瞳孔微缩:“不是此界?难道还有别的……‘渊境镇’?”
“世界之大,远超你我想象。”苏婆婆摇了摇头,眼神望向浓雾深处,仿佛能穿透时空,“渊境镇,依托‘鱼噬渊’而存,而‘鱼噬渊’……或许并非唯一。那些人所图甚大,他们口中的‘遗产’,恐怕指的不仅仅是渊境镇,而是所有与‘渊’相关的存在与力量。林晚星身上的‘渊钥’,就是他们必须掌控的关键‘钥匙’。”
她顿了顿,看向凌不言,目光锐利了些许:“你刚才用的那个小玩意儿,是从据点里拿的吧?那是‘星轨仪’的残件,能够轻微扰动空间定位。你用它干扰血月降临的坐标,虽然冒险,但确实为我们……为晚星那孩子,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凌不言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顺手……顺手而已。谁知道那破烂还真有点用。”他当时也是病急乱投医,死马当活马医。
“一线生机……”苏婆婆重复着这个词,脸上却没有丝毫乐观,“沉渊之下,是连守旧派最古老的典籍都语焉不详的绝地。历代祭祀失败者的残魂、被渊吞噬的古老存在、以及……谁也不知道的隐秘。晚星她主动进入其中,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但……生还的希望,微乎其微。”
凌不言沉默了下来。他想起林晚星坠渊前那双复杂的眸子,那里面有不甘,有愤怒,有悲伤,但最终,却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不得不承认,那个看似柔弱的异世少女,骨子里有着远超常人的坚韧。
“那我们呢?”他看向苏婆婆,又看了看昏迷的素心,“守在这里?还是……”
“此地不可久留。”苏婆婆果断摇头,“血月虽被干扰,但气息已现。那些黑衣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一定有其他方法追踪或进入沉渊。而且,此地怨气与渊息太重,对素心恢复不利,对我们更是煎熬。必须尽快离开,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再从长计议。”
她尝试调动体内残存的力量,想要施展某种寻路法术,但刚一运气,便是一阵气血翻涌,差点再次吐血。藤杖已毁,她失去了最重要的施法媒介,自身又重伤未愈,情况堪忧。
凌不言见状,咬了咬牙,强忍着剧痛,挣扎着站起身。他走到苏婆婆身边,将她搀扶起来,又看了看昏迷的素心,叹了口气,认命地再次将她背到背上。这一次,感觉比之前更加沉重。
“走吧,婆婆。”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却依旧努力维持着那份看似不着调的洒脱,“总不能真在这儿等着给那些黑乌鸦当点心。咱们也得想办法……嗯,比如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后门、密道之类的?总不能来的时候一条路,回去的时候撞南墙吧?”
苏婆婆看着这个明明自己也伤得不轻,却依旧强撑着插科打诨的少年,心中微微一叹。或许,正是这种在绝境中也不肯彻底放弃希望的特质,才是守旧派,乃至整个渊境镇,最后的一点火种。
她在凌不言的搀扶下,仔细辨认了一下方向。失去了藤杖的指引,在这片干扰感知的浓雾中前行,变得异常困难。她只能凭借记忆中零星的记载和对“渊”之气息流动的微弱感应,选择一个可能与来时路不同的方向,蹒跚前行。
每一步,都伴随着疼痛
凌不言背着素心,搀扶着苏婆婆,感觉自己像个随时会散架的三脚架。他一边艰难地挪动脚步,一边忍不住又开始嘀咕:“我说婆婆,咱们守旧派……就没有什么应急的传送卷轴啊、飞天神舟啊之类的宝贝吗?这用腿量,得量到猴年马月去?”
苏婆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若有那等宝物,老身何至于此?守旧派式微多年,资源匮乏,能保住几个据点已是不易。”
“唉,看来是指望不上了。”凌不言叹了口气,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微微一亮,“对了,那个话痨的碎骨老叟!他不是说在等人送酒吗?咱们要是能找到他,说不定能套出点什么秘密,或者……至少能找个地方歇歇脚?我看他那儿挺‘清静’的。”
苏婆婆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碎骨老叟性情古怪,亦正亦邪,他肯指点路径已是难得,未必会再次相助。而且,返回白骨冢路途不近,以我们现在的状态,恐怕……”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可能没走到一半,就倒在路上了。
浓雾依旧,前路茫茫。
就在这时,一直被凌不言背在背上、昏迷许久的素心,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梦呓般的呻吟。
“水……”
凌不言和苏婆婆同时一愣,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