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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油墨与泥土(第2页)

卡佳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短促的气音,算是回应。他的目光掠过阿尔贝特手中那块代表着他干预方式的泥块,嘴角扯起一个极淡、却锋利如刀的弧度。

“看,”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片,“你的‘道理’,还不如一块泥巴有用。”他向前踱了一步,歪着头,审视着阿尔贝特脸上那尚未褪尽的挫败与困惑,“他们来这里,是因为肚子饿,耳朵是关着的。你以为你洒下的是种子?”他嗤笑,“不过是喂了几只暂时飞来的麻雀。”

这话语像冰冷的锥子,刺入阿尔贝特心中最无力的角落。他想反驳,想引经据典,想诉说知识潜移默化的力量,但格里克那鄙夷的眼神、孩子们拿到面包后迅速消散的兴趣,都像无声的证据,支持着卡佳的论断。

“我……”阿尔贝特张了张嘴,却发现那些书本上的逻辑在此地贫瘠的现实中,显得如此虚浮。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书里说,教育能启迪心智,能……”

“书里?”卡佳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讥诮,“你那堆擦屁股都嫌硬的废纸?”他伸手指着周围——龟裂的土地,歪斜的棚屋,远处田间佝偻的身影,“看看你脚下!看看这里!这才是你该读的‘书’!它上面写的不是字,是饿!是冷!是老爷们的鞭子和我们永远填不饱的肚子!”

他的话语如同野火,焚烧着阿尔贝特赖以构建世界的知识框架。“你抱着你那本圣贤书,想在这里找到答案?这里没有你的答案,教士先生。这里只有问题,活生生、血淋淋的问题!你连问题都看不明白,还谈什么答案?”

阿尔贝特弯腰,从棚柱上抠下那块嵌入木纹的硬土。它冰冷、粗糙,带着卡佳指尖的力度和这片土地本身的坚硬。碎土从他指缝间漏下。

卡佳的声音像冬日的蛇,从背后阴冷的角落滑过来,嘶哑而准确:“你的字,留不到明天日出。”

阿尔贝特掌心肌肉收紧,将最后一点土屑也碾成粉末。他的目光越过倒塌的篱笆,望向远处龟裂的田垄。一个老农正弯着腰,像尊活动的泥塑,将干瘪的种子一粒粒撒进毫无希望的干土里,动作缓慢而机械,仿佛重复了无数个世纪。更远处,老马丁佝偻的身影出现在礼拜堂门口,他费力地扯下早已破烂不堪的窗帘,将那点可怜的、打着补丁的粗布,仔细缠绕在窗棂漏风最甚的缝隙上。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修补一件圣物。

他转身,走回礼拜堂的阴影里。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烛油、潮湿石头和他自己带来的、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墨水和旧纸张的气味。他从行囊最底层抽出那本厚重的《忏悔录》,皮革封面因反复摩挲而变得光滑,边缘已泛白起毛。书页在指间沙沙翻动,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心安的触感,最终停在一张泛黄的、手绘的插画页。上面是一种根系异常发达的植物,虬结的根须如绝望的手指,深深抠进一片看似毫无养分的岩缝砂石之中,执拗地向下扎去,几乎要穿透纸背。页脚边缘,是埃德莫斯先生那永不更改的、细密如蛛网的花体字批注,墨色已因年代久远而微微晕开:

“看,它不择沃土,唯深根于不毛之地,方得蓄此惊人之力。非地养它,乃它养地。——赠予即将远行的阿尔贝特,愿你的根,亦能寻到属于自己的‘不毛之地’。”

真正的力量,或许不在于改变土地的贫瘠,而在于像这画中的植物一样,学会在贫瘠中扎根,用自己的存在,去反向滋养这片土地。不是“给予”他们知识,而是让他们看见,知识如何在与他们相同的苦难土壤中,生长出力量。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破损的窗棂,再次投向窗外那片真实而残酷的“书籍”——马洛卡农。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仅仅是悲悯与审视,而是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静的决意。

他需要一种新的语言,一种根植于此地土壤的语言。不是翻译《圣经》,而是翻译这片土地本身的呻吟与沉默。炼金术(化学)或许能改良土壤?水利知识能否真的引来更多的“水”?那些被贵族垄断的、关于土地丈量和作物轮作的实用知识……

他站起身,将那张植物图鉴小心地夹回书中。他没有再看向书架,而是径直走向门口,步伐恢复了平日的稳定,甚至比以往更加坚定。

阿尔贝特走到卡佳身边,与他并肩站着,一同望着那片空旷的、只剩下泥土和脚印的“学习区”。风卷起沙尘,掠过地面。

“你说得对,”阿尔贝特平静地重复,但这一次,声音里没有了迷茫,只有清晰的认知,“这里的‘书’,确实需要换一种读法。”

他顿了顿,侧过头,看向卡佳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窗外,孩子们短暂的注意力已被新的血腥吸引。他们扒在粗糙的篱笆上,看着雇农用钝刀切割一头病弱老猪的喉咙。暗红的血汩汩涌出,渗进泥土,迅速凝结成大片深褐色的斑块。猪的哀嚎早已停止,只剩下利刃割开皮肉的闷响和雇农粗重的喘息。玛利亚没有凑过去,她独自蹲在远离人群的角落,用一截捡来的炭块,在废弃的磨盘石上,一遍遍重复画着某个扭曲的、依稀能辨认出是“玛利亚”第一个音节的符号。炭痕在黑褐色的石面上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脆弱。

阿尔贝特合上书。书脊沉重地压在他的掌心上,恰好蹭过那些尚未完全拂去的碎土,在光滑的皮革上留下几道淡褐色的、清晰的污迹,像这片土地在他身上留下的烙印。

卡佳对他的感悟并没有什么兴趣,或者说,阿尔贝特所顿悟的只是作为在这生存的孩子从出生时就该知道的,他已经厌烦了思考本身,只是去作为生存本能而存在,就像动物,就像野兽,为了啃噬同类而活着,为了活着而啃噬同类,这是写在羊水中的本能,这是马洛卡农的生存之道。

直到他听到了阿尔贝特的最后一句

“下次。我带种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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