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向卡佳,声音急促却清晰:“看着我!他的话语是毒药,别让它侵蚀你!”
卡佳狂暴的势头被这目光生生阻住。胸膛剧烈起伏,他死死瞪着阿尔贝特,又猛地剜了尤里一眼,那眼神冰冷刺骨,仿佛要将他形象刻进骨髓。
尤里静静地欣赏着这一幕。他看着阿尔贝特用身体庇护自己这个“施暴者”,看着卡佳那纯粹的愤怒被“理性”强行压制。这比一场斗殴有趣多了。他轻轻整理了一下根本没乱的袖口,这个动作完美地复刻了莱昂纳斯的不耐烦。
然后,他才将视线转向阿尔贝特,仿佛刚刚注意到他的存在。
“看来,你的‘引导’卓有成效,教士先生。”尤里的语气里听不出是赞美还是讽刺,“至少,他学会了为了更‘高尚’的目标而克制兽性。这是文明的第一步,也是……驯化的第一步。”
他向前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昵,却字字诛心:
“但你想过吗?当你用‘面包’换取他们来听你讲道时,你给予的,究竟是‘启蒙’,还是一种更为精巧的……驯服?你让他们用自由思考的可能性,来交换果腹的生存权。这和我们这些‘老爷’做的事情——用土地和庇护来交换他们的劳役和忠诚——在结构上,有何本质不同?”
他直起身,满意地看到阿尔贝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震惊与迷茫。
“因斯特伯爵派我来看看。”尤里恢复了那副疏离的腔调,谎言如同呼吸般自然,“他很关心你在此地的……‘社会实验’。毕竟,稳定的秩序,总是建立在某种形式的‘交换’之上的,不是吗?”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卡佳,补充道,像是随口一提:
“对了,那个孩子……他看起来是个不安定因素。需要伯爵大人派人来协助你……‘管理’一下这里的秩序吗?毕竟,教化之地,总需要和平的环境。”
卡佳自始至终没再说一个字。只是用那双恢复了死寂、却更令人不安的黑眸,深深看了尤里一眼,那目光像在衡量猎物价值。然后,他猛地转身,步履僵硬地快步离去,背影很快被河滩乱石吞没。
阿尔贝特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忧虑。他转回身,对尤里发出了一个简单得近乎可笑的邀请:
“河边风大,这位……少爷,若不嫌弃,可以去礼拜堂喝碗热水。”
尤里矜持地点了点头,示意阿尔贝特带路。他刻意落后半步,目光挑剔地扫过这片贫瘠的土地。龟裂的田埂,歪斜的篱笆,空气中弥漫着柴火和牲畜粪便混合的沉闷气息。几个面黄肌瘦的农人在远处田里劳作,看到他们,立刻低下头,加快了动作。
阿尔贝特走在前面,湿透的袍摆随着步伐晃动,在尘土中留下断续的深色印记。他的背影单薄,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韧性。
“这里的人很辛苦。”阿尔贝特没有回头,声音平静,“但他们值得更好的。”
尤里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更好的?就凭这个天真的教士和他那些可笑的书本?
他们走近礼拜堂。那与其说是教堂,不如说是一间大些的、用粗糙石块垒成的棚屋。钟楼歪斜着,仿佛随时会坍塌。木门虚掩,阿尔贝特推开门,一股陈腐的、混合着霉味和旧烛油的气味扑面而来。
内部十分昏暗,只有几缕光线从破损的窗棂射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祭坛简陋,上面的十字架已经褪色。几条粗糙的长椅上积着薄灰。
一个穿着破旧执事袍的干瘦老头——老马丁,颤巍巍地从角落阴影里站起来,看到阿尔贝特身后的尤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惊恐和不知所措。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只是慌乱地低下头发花白的头颅。
“马丁先生,这位是……从伯爵大人那里来的客人。”阿尔贝特温和地介绍,“去烧点热水吧。”
老马丁像得到赦令般,几乎是踉跄着退向后堂。
尤里环视四周,嘴角的讥诮几乎无法掩饰。这就是“圣人”的殿堂?比他庄园里最破败的马厩还不如。他的目光落在祭坛边缘那本色彩鲜艳的《认字》上,封面的泥手印格外刺眼。旁边,是那本皮面斑驳的《忏悔录》。
阿尔贝特用木碗盛了热水,递给尤里。碗边有细微的缺口,水温只是微温。
尤里接过,指尖避免碰到碗沿。他没有喝,只是象征性地端在手里。食物?在这种地方,连热水都像是一种施舍。
“伯爵大人的善意,我们感激不尽。”阿尔贝特在他对面坐下,双手捧着另一只木碗,指尖因之前的冷水浸泡还有些发红,“不知伯爵大人,对这里……有何具体的指示?”
尤里心中冷笑。指示?那个蠢货伯爵恐怕早把这事忘了。他轻轻晃动着木碗,看着里面寡淡的水面漾起波纹。
“伯爵大人只是关心。”尤里语调平稳,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教化之地,总需有些……看得见的成效,才不负期望,不是吗?”他刻意停顿,观察着阿尔贝特的表情,“比如,有多少人学会了认字?秩序是否……有所改善?”
阿尔贝特沉默了片刻。远处似乎传来孩子们隐约的嬉闹声,但在这寂静的礼拜堂里,显得格外遥远。
“学习……需要时间。”阿尔贝特最终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而秩序,建立在吃饱肚子的基础上。”他抬起眼,看向尤里,“伯爵大人若真有心,一些最基础的粮食援助,比任何指示都更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