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那带着薄茧的手指落下去,是抓起第一条束带,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勒过云辞清瘦得仿佛一折即断的脚踝。“咔哒”一声清脆而冰冷的响动,金属扣环紧紧咬死。那声音在过分寂静、只有彼此呼吸可闻的石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如同某种仪式开启的号角。
“为何不逃?”凌无涯嘬着后槽牙问出这个问题,五年间,他已问了无数次,却从未得到过能让他放心的答案。手下动作不停,束带一道道缠绕上云辞的小腿、大腿、腰腹,每一次收紧,皮带陷入柔软的皮肉,都像是在同步捆缚他自己的呼吸与心跳。
“五年!我闭关冲击瓶颈三次,护山大阵亦有十七处因天地灵潮波动而自然显现的薄弱之期。你分明……有过机会。”
他囚禁他,用尽天下至坚之物,布下九重绝灵锁魂大阵,每一次取血前,必亲自耗费心神检查所有禁制,确认万无一失。他给他服下特制的化功散,试图散去他那身惊世骇俗的修为,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心惊胆战,惧怕那潜藏在对方血脉深处的、如同沉睡火山般的力量会突然复苏。
那些他“留”下的破绽,与其说是试探,不如说是他内心深处巨大恐惧的投射——他恐惧云辞真的挣脱,那意味着晓儿生机断绝;但他更恐惧的,是这五年来,云辞那近乎死水的平静之下,是否酝酿着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承受的、更可怕的风暴。
云辞感受着皮带带来的微痛与彻底的禁锢感,目光落在头顶上方幽暗的石室穹顶,那里有湿气经年凝结成的一颗水珠,晶莹剔透,将落未落。
“逃去哪里呢?”他反问,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片空旷的茫然,“外面,和这里,并无不同。”
一样的喧嚣,一样的争斗,一样的……无趣。
后面这更深的厌弃,他没说出口,但凌无涯从他那双空茫得映不出任何倒影的眼眸里,清晰地读懂了。他甚至在那双眸合上的瞬间,捕捉到一丝极淡的、几乎不存在却锐利无比的厌弃,并非针对他凌无涯个人,而是针对这整个熙熙攘攘、却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的世间。
凌无涯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随即,像是为了驱散某种侵入骨髓的寒意,他更快地固定好云辞的左臂,力道失了分寸,勒得云辞腕骨微微作响,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凌无涯像是被那眼神,或是那句话语深深刺伤,语气陡然变得尖刻,试图用声音筑起一道堤坝:“休要故作此等姿态!这世间自有其繁华锦绣,众生碌碌亦有生之欢愉,岂是这方寸阴暗囚室可比?
云辞不再看他,只轻轻合上眼,仿佛外界一切已与他无关。
“宗主说是,那便是吧。”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奇异地带着一点微弱的安抚意味,仿佛被禁锢、被质问、即将遭受酷刑的人不是自己。
“晓儿若是好起来,你想必也能……安心些。”
这关怀,在此刻此地,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如此……刺人心肺。
最后一条束带扣紧了云辞的右腕。篆刻的符文亮起,云辞终于被完全、彻底地固定在这张象征痛苦与牺牲的冰冷刑床上,动弹不得。
凌无涯直起身,走到床尾一处凸起的、铭刻着复杂符文的机括前。他的手按在那冰凉的金属按钮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再次看向云辞,床上的青年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五年来的持续取血与服药养药,早已一点点磨去了他曾经健康润泽的血色,此刻安静闭目的样子,像一尊供奉在祭坛之上、即将在仪式中碎裂的玉像,脆弱而悲怆。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凌无涯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的沙哑。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试探了,直白不加掩饰。
云辞没有睁眼,只是极轻微地摇了摇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厌倦到了极处,连生死之间那点本能的恐惧与挣扎,都显得稀薄而可笑了。他早已太累了。
凌无涯眼底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倏然寂灭。他不再犹豫,猛地按下了那决定命运的机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