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网

奇书网>执手不移 > 对隙(第1页)

对隙(第1页)

晨雾彻底散尽时,练功场上的喧闹又浓了几分。沈晏清从谷口折返,远远就看见沈疏离正蹲在地上,手里攥着支炭笔在石板上涂涂画画,周围围了四五个弟子,都伸着脖子盯着石板上的阵法图,时不时争论两句,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鲜活。

她放缓脚步走近,指尖还捏着那根枫树枝,随意在掌心敲着,节奏散漫,一如她平日里的模样。沈疏离眼角余光瞥见那抹熟悉的枫色衣摆,立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跳起来,拽住她的衣袖就往石板前拉:“师姐!你可算回来了!我们在琢磨怎么改进预警阵,可活门的位置总定不下来,试了好几次都觉得不对,你快给看看!”

沈晏清被她拽得踉跄了两步,无奈地笑了笑,眼底掠过一丝纵容,顺着她的力道蹲下身。石板上的阵法图歪歪扭扭,炭笔勾勒的七星方位旁,还画着几个小小的芦苇丛标记,笔触稚嫩却透着认真,显然是沈疏离昨晚熬着夜琢磨出来的新点子。她伸出枫树枝,枝梢轻点在图上东南角的位置:“活门设在这里没错,但你忘了,阵法要留‘气口’,就像人要喘气一样。你把周围的阵眼布得太密,灵气堵在这儿流不动,活门就算藏得再好,也会被人察觉到异常,反而成了破绽。”

说着,她用树枝在东南角旁划了道浅浅的弧线,动作利落:“从这儿留条窄缝,连通溪边的水汽,让灵气顺着水汽走,既不会断了阵法的气脉,又能把活门的痕迹藏得严严实实。就像你把东西藏在柜子里,留条缝透气,才不会让人一眼就看出柜子里藏了东西——太过刻意的遮掩,本身就是提醒。”

沈疏离盯着那道弧线看了半晌,眼睛猛地亮起来,抬手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之前总想着把活门封得死死的,反倒忘了灵气要流通!师姐,你太厉害了,几句话就点透了!”

周围的弟子也跟着点头附和,阿力挠着头凑过来,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宗主,要是按您这么改,下次那个白衣姐姐再来,是不是就破不了咱们的阵了?她上次破阵也太快了,我们都没反应过来。”

提到归鹤,沈晏清指尖的树枝顿了顿,那瞬间的凝滞极短,快得让人几乎察觉不到,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转了半圈,枝梢扫过石板上的芦苇标记,嘴角勾出一抹极淡的笑,笑意却未达眼底:“那可不一定。能看懂人心的人,破阵从来不用死磕阵眼。阵法是死的,人是活的,人心的破绽,远比阵眼难藏。”

这话听得弟子们一头雾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明白其中的深意。沈疏离皱着眉追问:“师姐,什么叫看懂人心啊?破阵跟人心有什么关系?我们练的是阵法,又不是读心术。”

沈晏清没直接回答,只是用树枝敲了敲石板中央的阵眼,声音平淡:“你们练阵,总想着怎么‘防’,却忘了阵法是人布的,布阵人的心思、习惯,甚至一丝疏忽,都会藏在阵法里。能看透这些的人,无需硬闯,只需顺着那点人心的破绽,就能轻易破阵。”她说完,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接着琢磨吧,想通了,你们的阵才算真的成了,而不是徒有其形。”

她转身朝着自己的居所走,刚走没几步,沈墨影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沉稳:“宗主,沈无渊那边派人来报,天阙的人在北境山脚活动频繁,行踪隐秘,似乎在专门追查清霜殿弟子的行踪,多方线索汇总,多半是冲着归鹤去的。”

沈晏清的脚步猛地顿住,指尖的枫树枝几不可察地攥紧了些,粗糙的树皮硌着掌心,留下浅浅的纹路,那点刺痛让她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她没回头,背影依旧挺拔,只淡淡应道:“知道了。让沈无渊加派人手盯着,天阙的一举一动都要报上来,一旦有异动,立刻来报,不得延误。另外,传我命令,告诉谷里弟子,近期不准单独出谷,尤其是北境方向,违者按谷规处置。”

“是。”沈墨影恭声应下,犹豫了一下,又补了句,“宗主,要不要给清霜殿递个消息?归鹤刚回派,怕是还不知道这些。天阙虽与清霜殿交好,但这次行事太过诡异,透着几分不对劲,未必没有别的心思,提前提醒一句,也好让她有个防备。”

沈晏清沉默了片刻,空气里只剩下风卷过枫叶的沙沙声,树枝在掌心轻轻敲了两下,沉闷的声响落在寂静里,格外清晰。“不必。”她最终还是迈开脚步,袍角扫过阶前的草叶,留下细碎的晃动,“清霜殿与天阙素有交情,长老们久经江湖,自有考量,轮不到我们夜冥谷来提醒。那位归鹤师妹,看着清冷,行事自有分寸,断不会轻易落入圈套。”

话虽如此,脚步却比刚才沉了些,每一步都像是灌了铅。路过廊下的枫树时,她抬手扯了扯领口,指尖反复触到衣襟里的硬物——是那支雕着鹤纹的羊脂白玉簪。那日在竹林捡到它时,它正落在归鹤昏迷的手边,被晨露打湿,泛着温润的光。簪尾带着道浅浅的裂痕,想来是戴得久了,边角都被摩挲得光滑细腻,能看出主人对它的珍视。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道裂痕,纹路浅浅,却像刻在了心上,让她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廊下的风卷着枫叶飘过,落在肩头,又轻轻滑落,像极了那日归鹤转身离开时,衣摆划过草叶的模样。

她想起归鹤戴这支簪子时的模样,素白的鬓边,一点温润的玉色,衬得她眉眼愈发清冷,却又多了几分烟火气。如今这簪子在自己这里,她会不会发现遗失了?会不会着急?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似的疯长,缠得她心头发紧。她抬手按住胸口,那里隔着衣料,能摸到玉簪的轮廓,冰凉的触感,却奇异地让人安定了些。或许,等这次北境的事了结,她该找个机会,把簪子还回去,只是……该以什么姿态去见她,又该说些什么,才能不显得刻意?

与此同时,清霜殿的清心阁内,归鹤正坐在窗前抄录《清规戒律》。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纸上,映得墨字愈发清晰。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字迹工整得挑不出半分错处,一笔一划都恪守着规矩,一如她这个人。可落笔的瞬间,目光却会不经意地飘向窗外——那里是北境的方向,云雾漫过山头,像极了那日在夜冥谷见到的晨雾,朦胧中藏着未知的危险。

她抬手习惯性地往鬓边一摸,指尖落了空,那熟悉的温润触感消失不见,只剩下发丝的柔软。指尖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收回,重新落下笔尖,只是力道重了些,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那支玉簪是母亲临终前亲手交到她手里的,十几年来,从未离身,早已成了一种习惯。那日遇袭仓促,与夜冥谷的弟子缠斗时,被竹枝勾挂,想来就是那时遗落的,竟半点未曾察觉。

如今案头的铜镜里,鬓边空空,显得有些单薄。她垂眸看着纸面,墨字在眼底渐渐模糊,又很快被她强行拉回清晰。不过是一支普通的贴身簪子,材质寻常,工艺也不精巧,唯一的意义,不过是母亲留下的念想。比起师门托付的北境查探任务,比起天阙与夜冥谷的异动,这实在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值得放在心上,更不该因此分心。她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可指尖划过纸页时,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支簪子,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眼神,带着不舍与叮嘱。

昨日议事堂的场景在眼前清晰浮现,长老们围坐一堂,气氛凝重。提到北境异动时,他们眉头紧蹙,语气里满是担忧;说起天阙时,语气又多了几分熟稔与信任。师父与天阙掌门是多年的旧识,两派往来密切,此次北境之事,本就约定好联手查探,相辅相成。可夜冥谷的动静也愈发频繁,他们的行踪与天阙的人隐隐有重叠,这其中是否有关联?是巧合,还是另有图谋?

师父递来的令牌还在怀中,冰凉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时刻提醒着她明日的行程——协助天阙查清北境异动的根源,同时暗中留意夜冥谷的动作,确认他们是否与天阙有所勾结。这双重担子压在肩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是清霜殿最优秀的弟子,从小被教导要恪守正邪之分,要以师门为重,要为江湖安危着想,这些话早已刻进骨子里,成为她行事的准则。

笔尖猛地一顿,墨点落在纸上,晕开一小团黑影,破坏了整页的工整。她抬手用指尖拭去,墨渍沾在指尖,留下淡淡的痕迹。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沈晏清的模样:递夜冥谷令牌时,那双坦荡而明亮的眼睛,没有丝毫阴鸷与算计;教导阿力练阵时,专注的侧脸,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少了几分魔派宗主的戾气;还有分别时,那句轻得像雾的“路上小心”,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

这些细碎的片段,像落在心湖的雨,激起一圈圈涟漪,久久无法平息。她一直以为,夜冥谷的人都是阴狠毒辣、不择手段的,可沈晏清给她的感觉,却截然不同。她行事随性,却有自己的原则;看似慵懒,却心思缜密;对弟子纵容,却也不失威严。这样的人,真的是江湖所斥的魔派宗主吗?

她拿起镇纸,重重按在纸页上,指尖用力,镇纸的纹路硌进掌心,带来一丝刺痛。疼痛让她瞬间清醒,那些不该有的念头,那些模糊正邪界限的思绪,都是大忌。她是清霜殿的弟子,天阙是正派盟友,夜冥谷是武林公敌,这是不容置疑、不容模糊的界限。沈晏清是夜冥谷宗主,与她之间,只有立场之分,没有其他可能。她必须尽快斩断这些纷乱的思绪,专注于任务,不能有半分差错。

“鹤儿,你在想什么?”归清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几分担忧,打断了她的沉思。

归鹤立刻起身行礼,将镇纸放回原位,敛去眼底所有的情绪,恢复了平日的清冷:“没什么,只是在梳理明日查探的路线,确保没有遗漏。”

归清岚端着一碗温热的汤药走进来,放在桌上,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确认温度正常,才松了口气:“烧退了就好。这是药房新熬的药,里面加了补血的药材,对你肩上的伤恢复有好处,快趁热喝了。”她看着归鹤苍白的脸色,又指了指她眼下的青影,语气里满是心疼,“昨晚又没睡好?我知道你心思重,可身子是本钱,若是垮了,怎么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

归鹤垂眸应道:“让师姐担心了,我会注意的。”拿起汤匙,小口喝着汤药,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顺着喉咙滑下,带着微微的暖意,压下了心底那点微弱的波澜。她捧着碗,指尖传来瓷碗的温度,像是握住了一点实在的安稳,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归清岚坐在一旁陪着她,看着她喝完药,才起身收拾碗碟。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回头叮嘱道:“对了,天阙派了使者来,是李掌门的亲信,姓卫,今日午后就到。师父让你明日出发前,去议事堂见一见这位使者,商议一下北境查探的具体事宜,也好互通消息,彼此有个照应。”

归鹤握着空碗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缓缓放下,语气平静无波:“我会准时过去。”没有多余的话,只是目光落在窗外,云雾似乎散了些,远山的轮廓清晰了几分。与天阙使者碰面,不过是例行公事,把该对接的分工、联络方式理清,不耽误明日的行程便好。天阙虽是盟友,但行事素来有自己的考量,她也需保持几分警惕,不能全然信任,毕竟江湖险恶,人心难测。

归清岚离开后,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归鹤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清冽的风灌了进来,吹得鬓边的碎发微微晃动,也吹散了些许沉闷。她望着远处的山峦,眼神沉静而坚定,抬手按在胸口,那里除了师父给的令牌,还藏着沈晏清给的黑色令牌。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她那场短暂的交集,那次在夜冥谷的并肩,还有那句“路上小心”。

指尖摩挲着黑色令牌边缘的纹路,上面刻着夜冥谷的枫纹,粗糙而凌厉。她犹豫了片刻,转身走到抽屉前,将黑色令牌放进抽屉的角落,与师父给的令牌分开放好,像是在刻意划分界限。做完这一切,她重新坐回桌边,拿起笔,蘸了蘸墨,继续抄录那些冰冷的规矩。笔尖划过纸页,沙沙声再次响起,掩盖了房间里的寂静,也掩盖了她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而此刻的夜冥谷,沈晏清正坐在窗前的书案旁,手里捏着那支羊脂白玉簪。烛火摇曳,将玉簪映照得愈发温润,簪头的鹤羽纹路在光影里若隐若现,细得能看清绒羽的分层。这簪子确实普通,材质不算稀有,工艺也寻常,可她就是忍不住反复摩挲,指尖划过簪身的弧度,像是能触摸到归鹤戴它时的温度。

沈墨影站在阶下,声音压得很低,不敢打扰:“宗主,清霜殿那边传来消息,天阙使者卫凛已抵达,并且点名要见归鹤,似乎有重要的事商议,具体内容尚未探知。另外,天阙在北境的人手又加派了不少,封锁了山脚的几条要道,只许进,不许出。”

沈晏清指尖的动作顿了顿,将玉簪轻轻放在案上,推到烛火旁,玉簪的影子被拉长,落在纸上,像一只展翅的鹤。

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