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那些大哥哥为什么要打架?地上那个流血了……他有点像在公园门口救我的大哥哥!”
施暴的动作微微一滞。陆则安艰难地侧过头,透过肿胀的眼睑缝隙,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的宾利轿车。后车窗降下,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害怕又好奇地看着这边。她旁边,坐着一个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约莫四十多岁,面容冷峻,眼神像鹰隼般扫过这片混乱,在满脸是血的陆则安身上停留了一瞬,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评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王磊几人被这辆豪车和男人无形的气场震慑,动作停了下来。
男人并没有下车,甚至没有出声。他只是抬手,轻轻遮住了小女孩的眼睛,低声说:“小孩子不要看这些。”随即,车窗便缓缓升了上去,彻底隔绝了内外。
那种彻底的漠视,比直接的干预更让人心寒。
王磊似乎也松了口气,对着蜷缩在地上的陆则安又踢了一脚:“呸!算你走运!我们走!”他捡起地上被揉皱的信纸,带着跟班嚣张地离开了。林薇早已吓得跑远。
陆则安躺在冰冷的地上,浑身剧痛。额角的血和汗水、灰尘混在一起,狼狈不堪。那个车内男人隔窗投来的、毫无波澜的一瞥,却比王磊的拳头更让他感到一种刻骨的屈辱和冰冷。
他不知道车里的人是谁。他只知道,在绝对的力量和漠然面前,他的反抗和坚持显得如此可笑又无力。
他咬着牙,用尽力气撑起身体,抹去糊住眼睛的血污,看了一眼林薇消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那辆依旧安静停着的黑色宾利,然后一瘸一拐地朝着福利院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口,但比身体更痛的,是那颗在无力感中疯狂滋长出对力量渴望的心。
他必须回去,向宁还在等他。而那个车内男人冰冷的眼神,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底,某种东西,似乎在悄然改变。
陆则安几乎是靠着意志力,强撑着那一瘸一拐的步子挪回了福利院。他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后院,趁着夜色,悄悄溜进了方医生那间兼做诊室的小屋。
“方医生……”他声音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痛楚。
正在整理药品的方医生闻声回头,看到他满脸青紫、额角伤口还在渗血、校服沾满尘土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扶他坐下:“怎么回事?跟人打架了?”
“没事,不小心摔了一跤。”陆则安垂下眼,习惯性地不想多说。冰冷的消毒棉球触碰到额角的伤口,带来一阵刺痛,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却死死咬住牙,没发出更多声音。
方医生看着他这副隐忍的样子,叹了口气,一边熟练地清理伤口、上药,一边低声说:“则安,我知道你性子倔,不想给院里添麻烦。但有什么事,可以说出来,别总一个人扛着。”
陆则安抿紧嘴唇,没有回答。他习惯了独自承受。然而,门帘就在这时被一只小手悄悄掀开了一条缝。陆向宁穿着洗得发白的睡衣,赤着脚,像只受惊的小鹿,探头探脑地望了进来。当他的目光触及陆则安脸上的伤痕和额角刺眼的纱布时,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安安哥哥!”他忘了害怕,猛地冲了进来,紧紧抱住陆则安的胳膊,仰着小脸,声音带着哭腔,“你怎么了?疼不疼?”
陆则安心头一软,想扯出个笑容安慰他,却牵动了嘴角的伤,表情有些扭曲:“不疼,哥哥没事,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
“你骗人!”陆向宁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他转向方医生,小手紧张地抓着医生的白大褂衣角,哽咽着问:“方医生,哥哥会不会死?他的眼睛会不会瞎掉?他什么时候才能好?”那语气里的恐慌和依赖,浓得化不开。
方医生心里酸涩,放柔了声音,摸着他的头安慰:“小宁别怕,哥哥都是皮外伤,看着吓人,过几天就好了,眼睛也不会瞎的。方医生向你保证,好不好?”
陆向宁却似乎听不进保证,只是固执地守在陆则安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仿佛生怕一眨眼,哥哥就会消失。
晚上,躺在吱呀作响的上下铺的下铺,陆向宁像往常一样,紧紧挨着陆则安。黑暗中,他小小的身体蜷缩着,手臂轻轻环住陆则安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胳膊旁。
寂静里,陆则安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浸湿了他的衣袖。
他心中一紧,低声问:“向宁?怎么哭了?”
怀里的小身体抖了一下,然后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哥哥……我……我好害怕……你不要死……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陆则安心上最柔软、也最荒芜的地方。自从弟弟陆则宁因为车祸去世以后,他独自一人在这世间踽踽独行,习惯了冰冷,习惯了坚强,习惯了不被需要。他以为自己的心早已筑起了坚硬的壳,不会再为什么而剧烈跳动。
可此刻,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用最纯粹的恐惧和依赖,轻易地击碎了他的外壳。那滚烫的眼泪,仿佛不是落在衣袖上,而是直接烙进了他的心底。
他伸出手,将怀里颤抖的小身体更紧地搂住,下巴轻轻抵在陆向宁柔软、带着皂角清香的发顶。喉咙有些发紧,他沉默了很久,才用极低、却异常坚定的声音说:
“别怕,哥哥在。哥哥不会死,也不会丢下你。”“向宁,你也是哥哥唯一的亲人了。”
这句话,既是对陆向宁的承诺,也是对他自己八年孤寂岁月的告别。在这个寒冷的夜晚,两个失去至亲、没有血缘关系的少年,在破旧福利院的小床上,紧紧相拥,从彼此身上汲取着唯一的温暖,成为了对方黑暗世界里,那道微弱却顽强不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