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家神君虽有应龙血脉天生的无上神力为她开蒙启悟,一出世就能化人形登天道,可是心智阅历毕竟懵懂尚浅…不懂这些约定俗成的人情世故,也属情理之中。
“神君心思单纯,待人有礼,本不是坏事。”阿芜耐心做解释:“只是天界仙多口杂,这些容易引起误会的话,唯恐在有心之人面前落了话柄,无故引起事端来。”
应龙一时不能明白阿芜话中的逻辑,但她知晓对方谨慎担忧也是为自己考虑,于是乖巧地点了头,覆手变出一枝玉钗来。
“喏,这个送给阿芜,当做尽职尽责的报酬。”
庚辰宫中最不缺的便是珠宝玉石这类赏玩之物,就像是都知道龙族喜欢金银珠宝,天界众仙前来恭贺飞升之喜时,备礼之中总少不了这些。
似乎是瞧出阿芜恐有僭越的担忧,应龙又解释道:“阿芜不必担心,这是我从人间的商贩那儿买的,并非什么稀世珍宝,你若不喜欢这等俗物,我拿去退了便是。”
“有劳神君费心了。”阿芜闻言赶忙接了钗子便将其收入袖中,又道:“只是神君若再下凡,切记不可停留太久…也切不可用仙术法力扰凡间秩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阿芜彼时尚且不知,应龙君近来频繁下界一事已被天君抓了个正着。
淮河水神庙中供奉着的应龙像与庚辰宫中的那幅并无二致。白发神官手执避水剑,头佩繁复的水晶冠,颈戴三重璎珞项圈,腰配玉带腰封又添五色九州绶带。
她飞扬入鬓的剑眉之下是一双走势稍平缓的眸子,分明是居高临下微微俯视的姿态,却因眼尾稍显低垂,突生悲悯之相。
“姑娘岂不知入庙宇参拜,不应再戴笠遮面?”
身后说话之人声音清越,白衣女子回过头,隔着薄纱仍可见来人面容清秀,束发戴冠,着一袭素雅长衫,正轻摇手中折扇。
“帝君何故来访?”
应龙毫不拘谨,直言不讳的拆破了来人的伪装,又掀起面帘,正色道:“烦请帝君见谅,想是我变化之术不精,难以隐去这头天生的白发…唯恐惊扰此地百姓,才出此下策做这般打扮。”
面纱之下的美丽面庞与庙中应龙画像堪称毫无二致,好在此时庙中再无她人,否则眼见天神显灵,寻常信众恐怕要被惊得合不拢下巴。
帝曌短暂的沉默不像是惊于对方的失礼,倒似是被竹笠下的那一抹绝色所震慑。
过了片刻,才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道:“这神像画得可还合庚辰心意?”
“当真是画龙点睛,惟妙惟肖。”
随着说书人一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应龙的思绪被拉回了现实。
“这茶如何?”帝曌问她。
“茶汤一般,却好解渴。”应龙从容答道。
“故事如何?”帝曌又问。
应龙垂眸:“恍若隔世,难辨真伪。”
帝曌笑,她摩挲着瓷杯,若有所思:“生前之事无需介怀,倒是本君弄巧成拙了。”
日暮已至,结伴喝茶的孩童早已三两散去,说书的贺姓娘子也卸去了妆,陪着卖茶的摊主姐姐一同收拾桌椅。
“帝君,我突有一事想请教。”应龙突然开口道。
“爱卿直言无妨。”
“世人皆以为凡人若要修仙得道,飞升上界,便不可有七情六欲。”
应龙面带微笑,似有犹疑道:“我想知道,帝君可曾有过人间欢爱?”
“咳咳!”帝曌清了清嗓子:“爱卿为何突然好奇这些?”
应龙摩挲着白瓷杯口,缓缓道:“应龙斗胆,母神创造万物、庇护生民,而仙神无尽寿数,一人独处万年难免寂寞,帝君难道不曾有过心仪的女子么?”
帝曌并未正面回答应龙的问题:“七情六欲,于爱卿而言,是好是坏?”
应龙并未过多思考,便诚恳地给出了答案:“若人没有七情六欲,又该如何繁衍生息?”
“咳咳!”
——应龙神君心若稚子,众卿若遇她语出惊人,莫要恶意揣测。
远在有仙亭吃酒的司命收到这份诏书时,笑得止不住泪。
帝曌无奈叹气:“本君怎么觉着,应龙君在下界…仿佛比在天宫更为快活?”
应龙似乎知道天君意指何物,莞尔一笑,道:“或许凡间的灵气更为养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