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宋峥屿身世的风波也一样随着宋立的去世没了发酵的余地,热度开始散了。
在粉丝圈,已经弥漫了好一阵子的低气压终于也有了升高的迹象,很多粉丝都发文表示相信公司声明,相信宋峥屿,此事就此翻篇,他们会继续追随自己的偶像。大家都很有默契地又开始追剧舔图,仿佛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是,大概没有粉丝的内心比温灿雪更煎熬了。
这天的游泳课,温灿雪进场很早。她在深水区找了个靠池壁的位置,盘腿缓缓地把自己沉到水底去。
人在水下,和天空之间隔着一道透明流动的水墙,抬头望去,目之所及的一切仿佛都似真似幻。
温灿雪小的时候,跟着大人去游泳馆,很喜欢沉到水底抬头望天,为此她还练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闭气调息。大人问她原因,她说,从水下看水上的世界,泳池边的植物仿佛是长在天上的,人也像在天空浮游,而天空中的白云则像浮在水面上,水天互换,世界颠倒,充满了魔幻和想象的空间。
温灿雪觉得,这是属于她温灿雪的一个独特的世界。
在她的世界里,众生灵动,万物美好,一切都简单得如同她坐在水底的幻想。
然而,曾经那个年纪小小的温灿雪在逐渐长大以后,或许是因为个子变得越来越高了,她再沉到水下的时候,发现自己变得离水面越来越近,看水面以外的世界也越来越真实,越来越失去了幻想的空间。到现在,她几乎就只是坐在水下,什么也不想,只是发呆或者闭目养神了。
这天,温灿雪刚潜到水底,就有个女生走过来,没注意到她,往水里一跳,刚好踩到她的头顶。她一个起身就把对方掀翻了,两个人都差点撞到泳池边。站稳了以后,温灿雪先开口,跟对方吵了起来。要不是正好佟千意也来了,把温灿雪连拖带抱地弄走了,两个女生恐怕真的要打起来。
佟千意把温灿雪拉到泳池的另一边,跟刚才吵架的女生隔着一条对角线。
“灿雪,你从来不和人争执的,今天是怎么了?”
温灿雪也知道自己失态了,她这两天心里似乎随时都有一团火,不算特别旺盛,但却风吹不灭、雨打不熄,绵绵密密,在身体里温柔而慢性地灼烧着、腐蚀着。直到刚才,那个女生一脚踩下来,那团火仿佛突然找到了一个冲破的突口,连温灿雪自己都拦不住火势的外涌。她大口地深呼吸,说:“算了,没什么!”
佟千意将信将疑,又说:“刚才来的路上我碰到你们宣传部的小姿,她要我转告你,说开会时间改到明天九点了。”
温灿雪淡淡地问:“上午还是晚上啊?”
佟千意如梦初醒:“对啊,我忘了问是上午还是晚上了……”
温灿雪说:“没关系,我自己打电话问她好了。”看佟千意似乎还有话说,她故意抢先,“走吧,要集合了。”
温灿雪快步走向集合的人群,到了人多的地方,说话不方便,佟千意就没再说什么了。
整堂游泳课,温灿雪都十分专注,游得也很卖力,几乎不怎么休息。佟千意一靠近她,她就往远离佟千意的方向游。佟千意也感觉出来了,温灿雪是在有意躲她。
但是,上完课以后,回宿舍的路上,温灿雪却主动追上佟千意,开口说:“千意,我们能聊聊吗?”
这一次,佟千意把有关宋立和宋峥屿之间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温灿雪。
黄昏时分,夜幕微张,两个女生绕着操场边的跑道,慢慢地走着。佟千意对于自己曾经欺瞒了温灿雪感到心有不安,一直在对温灿雪说抱歉。温灿雪都说没关系,真的不介意,她完全理解她。
“那他呢?你也理解他吗?”佟千意问。
温灿雪抬头望着天空,想了想,说:“不知道呢,我不敢肯定。”
“为什么不敢肯定?”
“其实吧,安云渡说的那些话,我觉得是有道理的。我们追随宋峥屿,是既追随他的真实坦**,但同时也希望,真实坦**的他,和精心粉饰后的他只存在些许小小的误差,真的只是小小的。”
她又说:“可是这次的事情,我期待宋峥屿可以把一切都做到坦坦****,这样才符合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可是他没有哎,虽然我也理解他的无奈,可是,一想到他以后都要背着他的人设做人,我还是觉得有点遗憾。这是第一次,他和我的想象,出现了一个有点大的误差。”
“其实虚幻和现实的界限到底在哪里呢?我把一个触不可及的幻想奉若神灵,意义又在哪里呢?”
这天晚上,温灿雪第一次对自己提出了这样的质疑。
而且,这天晚上,温灿雪洗了澡以后,对着镜子吹头发,她还发现了她人生里的第一根白头发。
她拔下白头发,有点丧气地对灯看了又看,问自己,所有跟身体发肤有关的事才称得上是人生大事,不是吗?那温灿雪,你还在为其他小事耿耿于怀做什么呢?你要随时谨记,那个人是虚幻的,你的生活才是真实的呀。
于是,吹完头发,温灿雪就爬上床睡了。难得没有像平时那样,在睡前抱着电脑像上朝一样浏览当天宋峥屿的消息。
只是,这一夜她都睡得不太好,惊醒了两次,后来就只能浅眠,浑浑噩噩之间天就亮了。
一个星期后,电影《第三把钥匙》就要开机了。进组之前,宋峥屿带宋立的骨灰去了牛背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把骨灰撒在了村庄旁边的峡谷里,那是宋立出生的地方。依照居住在那里的老一辈人的说法,如果一个人生前作孽太多,死后其骨灰撒入降生之地,与大地相融,大地会吞食他的罪孽,下辈子他就能做个好人。宋峥屿知道这是无稽之谈,可是,他还是执意去做了。
安云渡一开始反对宋峥屿去牛背山,但后来还是同意了。
宋峥屿只带了助理随行,花了四天的时间,事情就办好了,一切都很顺利。他们悄无声息地去,悄无声息地回,没有人知道。
去的路上,宋峥屿抱着沉甸甸的骨灰盒,心里一直在想,这是他能为宋立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等撒掉骨灰,他怀里抱着的,还有心里压着的,某些有形或无形的重量,大概都会减轻。
然而,等他从牛背山回来,还是觉得内心沉重。
电影的开机仪式上,有记者采访他,问他对于近期有关他个人声誉闹得沸沸扬扬的事件有什么看法,他还是一如既往地面对镜头笑容温柔、仪态从容,他说:“我是个演员,只想做好我的本职工作。”
那一刻,他想到的是安云渡的那番人生如戏的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