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勒马到村口问路,一户门口栽柿子树的院子里,有个大娘在井口边淘洗,她指了下更远的山脚下,说:"喏,老刘家在那,灯黑了一宿,今天一整天不见人出来,连小丫头都不见影儿。小伙子,你是他什么人啊?"
"我是他亲戚。"
"哟,他还有亲戚?"大娘更意外,搓洗的衣物的手顿了下,"大官人,您如实告我,我不跟别个讲。那一家是不是出啥事了?"
季风瞎说胡说,但大娘把底透得差不多了。他来到那个孤零零的茅草屋前,看起来还没他高,瓦窗绳枢,风推着门吱呀作响,里面漆黑而空荡,在树边像一个坟墓。
"老刘家是绝户。他之前有个儿子混了个官差,早些年光景还好,但十几年前改朝换代,他儿子是守城的,可不就没了?没多久他又摔断了腿。倒是五六年前有个很文气的外地女的,领着个孩子到村里寻夫。一个小丫头谁认啊。不过那女的不久也死了。那小孩就流浪到他家门口,他把她当孙女带大,这些年出落得越发好看了。"
"文气的女人?"
大娘点头:"会念诗嘞,她手边的小娃娃还认字。"
村头最偏僻的那栋,瓦窗绳枢的一间小屋,人烟被吹熄灭后迅速破败起来,那扇嘎吱作响的门在狂风暴雪中开开合合,在风雪里像一个坟墓。
敲门过后,他屏息凝神往里面瞧,木板支成的小桌上一根白白净净的白蜡烛像是专门留着守年夜烧的,屋里屋外空无一人,除了自己的一串脚印。
——等等?脚印!
季风印象里记得村口那个大娘身边有一串新踩的小脚印。他留了个心眼,他走后又拐过来在一个能俯视村口的高地上,才等了没一会儿,只见村头那位大娘朝屋招呼,出来了一个小丫头,正是凤柔。
“没事儿了,去把弟弟牵出来,婶儿给你们热饭。”大娘蹲下来用粗糙的手去摸凤柔脸上,眼里露出喜悦的神情。
“明天咱进城再找找去,要是实在找不着。。。。。。唉,你就跟了我家吧。。。但是眼瞅着年根了,他一个人在里头好久没回家。。。。。。”
“是被同村的人收留了吗?”就在季风才要轻松些时,那点欣慰彻底被击碎了。
“。。。柔丫头,你且放宽心,进了那地方,婶子都打点好了!不过是走个过场,顶多两三个月,等你柱子哥的‘小麻烦’消停了,保准接你出来!到时候,婶子给你扯块花布做新衣,再给你寻个好人家!”
那带着诱哄的声音刻意放软的,像裹了蜜糖的砒霜。满雪寂静的山谷里传来这样似懂非懂的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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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王都牢狱大门前。
寒风依旧凛冽。大婶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棉袄,脸上带着一种既紧张又按捺不住兴奋的红光,死死拽着凤柔瘦弱的手腕,几乎是拖着她往前走。
“什么?不收了?”
季风从门口大摇大摆离开时,看见这位大娘脸上血色尽失,心里嘴了句:大失所望啊姨,不枉我专门跑来查次岗。
“不是,官爷!官爷!”张婶扯着嗓子,对着门口一个当值的狱卒喊道,“我们来自首啊!前些日子城南李老爷家丢的那块祖传玉佩不是柱子是这丫头啊!她认罪了!”
狱卒并不理会,牢头老赵慢悠悠地踱了出来,掏了掏耳朵,没看凤柔,反而盯着张婶,皮笑肉不笑地问:“哦?她偷的?那玉佩呢?”
“这。。。。。。“张婶一愣,拼命给凤柔使眼色,”官老爷问话呢,玉佩你放哪了?说话!”
王都牢狱那特有的、混杂着霉味、血腥味和绝望气息的阴森大门前,凤柔低着头,小脸苍白,嘴唇紧紧抿着,单薄的肩膀微微发抖,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枯叶。
“你儿子柱子呢,他在赌坊被人揍得鼻青脸肿,嚷嚷着要翻本,那钱从哪儿来?”他猛地提高音量,带着一股煞气,“张婆子,你当老子这里是菜市场?随便拎个小丫头片子来就能顶罪?”
“没。。。没有证据。。。”张婶结结巴巴,语无伦次,“柱子他。。。他。。。”
“也就小孩好忽悠——无根无基的,死了残了没人追究。”
张婶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没了,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脑子里嗡嗡作响:怎么回事?先前明明都。。。都打点好了路子啊!这怎么突然翻脸不认人了?
“走吧走吧,大过年的好生待这苦命丫头,大家图个清净吉利。”牢头作赶人状,让大婶趁早打消这个念头,”要不今个儿连你一起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