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村的秋意,是浸在晨雾里的。三个月来,夏寻思早已习惯了这里的节奏——天刚蒙蒙亮,院外的竹枝就会被露水压弯,远处的溪水潺潺流淌,混着鸡鸣犬吠,构成最安稳的人间图景。他抱着怀里的夏念安,指尖轻轻蹭过孩子柔软的耳垂,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
今天是念安满月的日子。没有繁杂的仪式,没有旁人的祝贺,只有夏寻思提前酿好的一小坛米酒,封存在床底的木箱里。他想着等孩子长大些,再启封给孩子尝尝,权当是满月的纪念。念安裹在柔软的棉布襁褓里,小脸红扑扑的,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他的小手攥着夏寻思的衣襟,咿咿呀呀地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回应父亲的凝视。
夏寻思低头,在孩子温热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唇角不自觉地扬起。这三个月,他活得比过去十几年都要舒展。没有沈君淮的灵力桎梏,没有魔殿的阴冷压抑,只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静。他从不与人深交,每日只是闭门打理小院,或是趁着夜色去溪边浣洗,连买米买布都选在清晨或深夜,尽量避开村里人的视线。村里人只当他是个性情孤僻、体弱多病的外乡“寡妇”,偶尔远远望见,也只是点头示意,从不多问。念安的存在,被他藏得严严实实,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这个小院里,还藏着一个刚刚满月的小生命。
日头升到半空时,米缸见了底。夏寻思将念安轻轻放在铺好干草的摇篮里,掖好被角,又在他身边放了一个拨浪鼓——这是他用竹片和兽皮做的,念安最喜欢听这清脆的声响。“爹爹去去就回,念安乖,不许哭。”他低声叮嘱着,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确认孩子已经睡熟,他才掩好房门,背上布囊,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小院。
青溪村的集市在村口的平地上,逢三逢八才热闹。今天不是赶集的日子,街上只有零星几个摊贩,显得有些冷清。夏寻思低着头,快步走向熟悉的米铺,尽量不与旁人对视。买好米,他正要转身离开,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街角的木栏上,贴着一张泛黄的告示。
告示上的字迹遒劲有力,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最顶端的几个大字,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他的眼里——“悬赏捉拿叛逃阶下囚夏寻思”。
夏寻思浑身一僵,手里的米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白花花的米粒撒了一地。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脚冰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叛逃阶下囚……真的是在抓他!沈君淮!他终究还是没有放过自己!
他下意识地抬头张望,生怕周围有沈君淮派来的追兵。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大家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常。可夏寻思的心,却像是沉到了冰窖里,翻涌着无尽的恐惧与不安。他不是怕自己被抓回魔殿,受那无尽的折磨,他怕的是念安。那个刚刚满月的孩子,还那么小,那么脆弱,若是落入沈君淮的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更让他揪心的,是远在师门的师弟们。沈君淮心狠手辣,睚眦必报,自己叛逃,沈君定然会迁怒于他的师门,迁怒于那些无辜的师弟。他们修为尚浅,如何能抵挡沈君淮的雷霆之怒?想到这里,夏寻思的胸口一阵绞痛,几乎站立不稳。
他强忍着眩晕,蹲下身,颤抖着双手将地上的米粒一点点捡回袋里。指尖冰凉,连带着米粒都透着寒意。就在他慌乱无措之际,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离开师门时,曾在山门布下了一道上古屏障。那屏障是他耗尽半生修为凝结而成,就算是魔界的顶尖强者,也未必能轻易打破。师弟们在屏障之内,应该是安全的。
这个念头像是一剂强心针,让夏寻思狂跳的心稍微平复了一些。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屏障还在,师弟们无事,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保护好念安,尽快离开这个地方。青溪村已经不再安全,沈君淮的人既然已经张贴了告示,就说明他们离这里不远了。
他不敢再多做停留,捡起米袋,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集市。一路上,他后背的冷汗浸湿了衣衫,每走一步都觉得心惊肉跳,仿佛身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回到小院时,念安已经醒了,正躺在摇篮里,挥舞着小手,咿咿呀呀地哭闹着。
听到孩子的哭声,夏寻思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了些许。他快步走进屋,将米袋扔在一旁,一把抱起念安,紧紧地搂在怀里,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念安,爹爹在,爹爹回来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脸颊贴着孩子温热的小脸蛋,汲取着那一丝能让他安心的暖意。
念安似乎感受到了父亲的焦虑,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小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夏寻思抱着孩子,坐在床边,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他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离开青溪村,去一个更远、更偏僻的地方,一个沈君淮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傍晚时分,夕阳将天空染成了一片橘红,青溪村笼罩在一片宁静的余晖中。夏寻思已经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一个不大的行囊里,装着他和念安的几件换洗衣衫,念安的尿布、米糊粉,还有那坛满月酒,以及从魔殿逃出来时偷偷藏起的玄铁。他将念安用厚厚的棉布裹紧,抱在怀里,又背上行囊,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住了三个月的小院。
这里有他三个月的平静与安稳,有念安满月的记忆,可现在,这里只剩下无尽的危险。他没有留恋,转身轻轻推开房门,融入了渐渐浓重的夜色中。
夜色如墨,山路崎岖。夏寻思抱着念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山间的风带着寒意,吹得他脸颊生疼,可他却不敢有丝毫停歇。他知道,身后可能有追兵,每多停留一秒,就多一分危险。念安很乖,大概是累了,在他怀里沉沉地睡着,呼吸均匀,小小的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甜甜的梦。
夏寻思低头看着孩子恬静的睡颜,心里涌起一股强大的力量。为了这个孩子,他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罪都能受。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安定下来,然后重新开始修炼。在魔殿的那些年,沈君淮废了他大半的修为,如今他重获自由,只有尽快恢复修为,甚至变得更强,才能真正保护好自己和念安。
不知走了多久,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夏寻思已经走出了青溪村的范围,来到了一片陌生的山林。这里的树木更加茂密,灵气也更加浓郁,显然是人迹罕至的地方。他找了一处背风的山洞,暂时安顿下来。
山洞不大,却很干燥。夏寻思将念安放在铺好干草的地面上,用衣物裹好,然后点燃了一堆篝火,驱散山洞里的寒气和黑暗。火光跳跃,映照着他疲惫却坚毅的脸庞。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落脚点,他需要找一个更适合长期居住的地方,一个既能隐藏行踪,又适合修炼的地方。
接下来的几天,夏寻思一边照顾念安,一边在山林里探寻。他发现,这片山林深处,有一个小小的山谷,山谷里有清澈的溪流,肥沃的土地,而且四面环山,地势隐蔽,几乎与世隔绝。这里灵气浓郁,是修炼的绝佳之地。
夏寻思立刻决定,就在这里安家。他动手搭建了一间简陋的茅草屋,用树枝和藤蔓做屋顶,用泥土夯实墙壁。虽然简陋,却足够遮风挡雨。他又开垦了一小块荒地,种上了从青溪村带来的稻种和蔬菜种子。
安顿下来后,夏寻思开始了规律的生活。每天天不亮,他就起床,先给念安换好尿布,冲好米糊,喂他吃完后,就把他放在铺好干草的篮子里,带到田地里。他一边打理庄稼,一边留意着篮子里的孩子。念安很懂事,大多数时候都在篮子里睡觉,或者自己咿咿呀呀地玩,很少哭闹。
等到中午,日头渐烈,他就带着念安回到茅草屋,休息片刻后,趁着念安午睡的时间,开始修炼。玄铁在手中运转,灵力在受损的经脉中缓慢流淌。每一次运转,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经脉像是被针扎一样,灵力微弱得几乎难以控制。可他没有放弃,一次次地坚持着,一点点地修复着受损的经脉,积累着微弱的灵力。
有好几次,他都因为灵力反噬,口吐鲜血,浑身脱力地倒在地上。可只要听到篮子里念安的咿呀声,他就会挣扎着爬起来,擦掉嘴角的血迹,继续修炼。他知道,他是念安唯一的依靠,只有变得强大,才能给念安一个真正安全的未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念安渐渐长大,从只会咿呀学语,到能扶着墙壁走路,再到会喊“爹爹”。他的声音软糯可爱,每次听到,夏寻思心里都像被蜜甜透了。修炼也有了些许进展,受损的经脉慢慢修复,灵力虽然依旧微弱,却也在稳步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