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沉甸甸的愧疚并未因生日会的暖意消散,反而在某些时刻更加清晰,驱使着陆青无法安然接受这份“平静”。
他变得更加沉默,仿佛要将自己缩进更坚硬的壳里,却开始用最笨拙的行动默默表达歉意。
他抢着做所有值日,主动承包擦最脏的黑板槽、倒满是灰尘的垃圾、拖洗沾满泥泞的地面;看见同学抱着沉重的练习册,他会默不作声接过一大半,低头快步送到对方座位。
每天分发试卷、清理讲台、整理体育器材……这些琐碎的班级杂事,被他悄无声息地一一包揽。
他像一头沉默的耕牛,试图用纯粹的体力付出来赎罪,用疲惫麻痹内心翻涌的情绪。
同学们起初不知所措,察觉到他异常的自虐般“弥补”,眼神里多了担忧和不忍。
但很快,这群心思纯净的少年开始用自己笨拙的方式,试图打破这层愧疚筑起的冰墙。
刘小胖干脆“反客为主”。一次他抱着一大摞作业本,故意气喘吁吁走到陆青桌前,“砰”地放下,抹了把不存在的汗:“青哥!帮帮忙呗?太重了,兄弟扛不动!待会儿请你喝冰可乐!”
几个女生拿着扫把簸箕笑嘻嘻凑过来:“陆青,帮我们倒一下垃圾呗?回头请你吃新出的薯片!”
体育课上,当陆青又想找角落独处时,几个男同学不由分说勾住他肩膀往跑道带:“走!跑步去!释放压力!跑完请你喝汽水!”
这些看似随意甚至“占便宜”的请求,背后是少年人不善表达却真挚的善意。
他们像执拗的暖流,试图渗透融化陆青自我惩罚的盔甲,将他拉回属于这个年纪的人间烟火。
陆青看着手里被硬塞的零食,看着同学汗津津却洋溢真诚笑意的脸庞,感受肩上带着体温的勾揽……
心里那根自容珏出现后就死死紧绷的弦,终于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点。
沉重的愧疚未消,却似乎被这些笨拙持续的暖意悄悄冲淡。
然而在这看似回暖的日常下,依旧埋着无法融化的坚冰——容珏。
事件的另一个主角,似乎真被凉亭那晚的鲜血和决绝眼神震慑住了。他不再频繁出现在陆青视线内,不再找冠冕堂皇的“学习”借口靠近。
只是,一种沉默固执却保持微妙距离的“关注”,以另一种形式延续。
陆青的桌肚里,每天依然准时出现一份包装精美、价格不菲的进口点心,旁边有时附着一张没有署名、打印着“注意身体”的简洁便签。
它们安静躺在那里,像无声的宣言,宣告某种存在并未真正离去;也像蛰伏的阴影,提醒着不堪回首的过往。
陆青从不碰它们,连包装都不拆。那些印着陌生外文、散发甜腻香气的盒子,被他面无表情地原封不动收进从宿舍角落找来的旧纸箱,推回床底最阴暗的角落,如同埋藏一箱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没人知道,在某个万籁俱寂的深夜,容珏独自坐在他那间奢华却空旷冰冷的顶层公寓里,面无表情地将一摞崭新的耽美小说,连同那本被他反复翻阅、边角起毛的《雪国》,一股脑丢进工业级碎纸机。
昂贵的机器发出沉闷轰鸣,将那些印着“霸道总裁强制爱”、“偏执病娇狠狠宠”等耸动标题的纸张,绞杀成细碎不堪的彩色纸屑。
昏黄台灯在他俊美却毫无波澜的脸上投下阴影。他眼底翻涌着近乎荒谬的自嘲,以及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后怕。
他不懂该怎么正常“追求”一个人。他贫瘠扭曲的情感认知里,以为那些书中虚构的、充满极端占有欲的情节,就是通往“爱情”的唯一捷径。
他像个最认真的学生,甚至精心筛选标注“HE”的故事,一丝不苟地模仿里面主角的偏执、霸道、步步紧逼,以为只要够“深情”、够“执着”,就能捕获那颗他想要的心。
结果呢?
结果差点把他唯一感兴趣的人,逼得在他面前用刀锋割开手腕!
那些书里写的都是什么狗屁不通的毒药!
容珏看着碎纸机吐出的如同坟墓泥土般的纸屑,第一次对自己产生巨大的、颠覆性的怀疑,和一种浸入骨髓的恐惧。
别说“追求”,现在陆青没有彻底消失,没有想尽办法转学逃离,大概就已经是谢天谢地,是他容家权势还能勉强笼罩之下的“幸运”了。
生日会后几天的晚自习课间,陆青解决完一道难题,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习惯性伸手进桌肚拿水杯,指尖却触到一个冰凉陌生的硬物。
他心头一跳,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他。手指僵硬地将那东西掏出来。
那是一个没有任何署名装饰的深蓝色丝绒盒子,质感细腻,透着低调的昂贵。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微颤地打开盒盖。
黑色内衬上,静躺着一支钢笔。
通体冷硬的金属银灰色,线条简洁流畅到极致,没有任何多余纹饰,只在光影流转间透出冷静的奢华与不容忽视的质感。
笔帽顶端,镶嵌着一小块深邃如夜空的蓝色珐琅徽章——那图案陆青太过熟悉,是他无数深夜里对着招生简章反复凝望、在草稿纸角落无数次无意识描摹过的,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的校徽。
他拿起笔,冰冷金属触感瞬间传递到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