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大营,主帐内。
医者刚为阿古拉处理完胸前那处枪伤,又小心翼翼地用烧红的烙铁烫合了不断渗血的创口,疼痛让阿古拉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直流,但没哼一声。
医者行礼后,低着头匆匆退了出去。
帐内只剩下阿古拉和一名跟随他多年的心腹千夫长兀脱。兀脱拿起药膏,亲自为阿古拉肩膀、手臂上其他细小的伤口上药。
帐内一阵沉默,只有火盆里木炭噼啪作响的声音。阿古拉猛灌了一口辛辣的马奶酒,试图压下身体的剧痛和心中的挫败感。
他喘着粗气,眼神阴鸷地望向帐外王庭的方向,突然哑声问道:“他在干嘛?”
兀脱手上动作不停,低声回道:“冒顿,且莫车王子……还在他的帐子里。”
“哼!”阿古拉重重放下酒囊,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嘴角一抽,“他倒悠闲,又在家研究他那些中原人的破书、破瓷器呢?整天摆弄那些玩意儿,他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苍狼子孙,是阿耶的儿子?!阿耶为何对他如此偏心?就因为他那张会吟几句酸诗、装模作样的嘴脸吗?”愤怒和嫉妒让他的面容更加扭曲。
兀脱连忙安抚道:“冒顿息怒!您这次虽说是负伤而归,但也让那谢家小子付出了惨重代价,听闻他脸都被您毁了,就算不死也成了个丑八怪!这等悍勇,谁人能及?左贤王心中定然清楚,将来能带领我们部落壮大、南下牧马的继承者,非您莫属!且莫车王子……终究是温吞了些。”
“谢临渊……”阿古拉用力捏紧了手中的酒杯,“这次算他命大!下次,我定凯旋”。
中军大帐内,谢临渊端坐在主位之上,脸上已然覆盖着一张打磨光滑、线条冷硬的玄铁面具,只露出紧抿的唇线和那双愈发深邃锐利的眼睛。他正凝神审视着铺在案上的北境地图,指尖划过山川河流,仿佛在推演着无形的战局。面具隔绝了他的表情,却让那专注的身影更添几分神秘与威严。
帐帘被掀开,副将沈策走了进来,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谢临渊的脸上,那冰冷的金属面具让他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谢将军,”沈策抱拳,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轻松,试图打破这凝重的气氛,“伤……好了吗?这么快就戴上面具了?军医可说这不利于伤口愈合,闷着反而容易化脓。”他走近几步,半开玩笑半试探地道,“别到时候仗打完了,脸却真毁了,回京讨不到媳妇,可要被嫌弃了。”
谢临渊抬起头,面具下的目光平静无波,透过眼部开孔落在沈策身上,声音透过金属滤过,带着一丝低沉的嗡鸣:“皮外伤已包扎妥当,面具透气,无妨。有劳沈将军挂心。”他语气平淡,将沈策的“关心”轻描淡写地挡了回去,仿佛讨论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装备。
沈策自顾自在旁边的墩子上坐下,视线却依旧若有若无地扫过谢临渊的面具边缘,似乎想窥探其下的伤势究竟如何。
这时,军医官端着药盘走了进来,恭敬地对谢临渊行礼:“将军,该换药了。”谢临渊微微颔首,并未避开沈策,只是稍稍侧头,方便军医操作。当面具被小心揭开一角时,沈策清晰地看到一道狰狞的、缝合不久的暗红色伤疤从眉骨蜿蜒至下颌,他眼角有意微微抽动了一下。
军医一边熟练地换药,一边低声禀报:“将军,伤口深及颧骨,愈合需时,万不可再轻易震动”
“知道了。”谢临渊打断军医的话,语气依旧平稳。
沈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念头飞转。谢临渊的冷静和近乎漠然的态度,让他有些捉摸不透。他沉吟片刻,开口道:“阿古拉新败,匈奴各部必生惶恐,正是我军扩大战果的天赐良机!我愿亲率一支轻骑,星夜兼程,突袭其侧翼粮草营地,乘胜追击,一鼓作气,直捣其王庭外围。”
谢临渊待军医重新戴好面具,才转回头,目光如炬地看向沈策:“沈将军,稍安勿躁,我军新经伏击,将士疲惫,伤员需安置,粮道需巩固。此时贸然轻进,若再中埋伏,前锋危矣,则全局动摇。”
“岂能因一次伏击便畏首畏尾?打仗哪有不冒险的!末将以为,当以雷霆之势,打匈奴一个措手不及!若将军不允末将率轻骑突袭,那我主力也应即刻开拔,压向王庭方向,给予持续压力!”
经过一系列拉扯……
“既然将军已有决断,末将遵命便是”
沈策的急于求成,在他预料之中。
“嗯。”谢临渊淡淡应了一声,重新将目光投向地图,显然不愿再多言。
“那个流民也好的差不多了,明天就让他离开了”
“嗯,那是自然。”
“将军,”亲兵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带着一丝迟疑,“日间……日间那个流民,说是有急事,想求见将军。”
谢临渊动作一顿,面具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他?他来做什么?
“何事?”他的声音透过面具,显得格外冷硬。
“他说……他说想当面恳求将军,允他留在军中,哪怕是做一名杂役火头军也好,只求一口饭吃,一条活路。”亲兵回道。
谢临渊沉默片刻。
前世,慕容景也惯常利用他那张极具欺骗性的脸和恰到好处的脆弱。这一世,他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牵扯。
“告诉他,军营重地,非收容之所。按原定,明日令他自行离去。”谢临渊的声音没有半分波澜。
帐外安静了一瞬,随即,一个清冽中带着一丝难以抑制颤抖的声音响起,虽显惶急,却并无市井哭嚎的粗鄙,反而有种刻意压抑后的脆弱感。
“谢将军……谢将军……求您……容小人一见……”
那声音虽让人感到楚楚可怜却不失坚韧。
谢临渊不想见,一点也不想。这一世他若非善心使然,他不会和慕容景再有任何牵扯。
“走,走,走,将军不会见你的”
“去,去,去,你什么身份,还想见将军,将军岂是你想见就见的?收留你就知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