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龙榻上的慕容景猛地惊醒,胸口剧烈起伏,眼角竟带着未干的湿意。梦中佛堂的温暖,桃树下的相依,如此真实,如此……痛彻心扉。
他抬手抚上心口,那里空落落的,仿佛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块。前世,他最终登上了权力的顶峰,却失去了那个会在佛堂陪他受罚、在桃树下给他依靠的人。今生,他再次君临天下,却用猜忌、权谋和冷酷,将那个戴着面具、却同样灵魂坚韧的将军,亲手推开。
“临渊……”他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声音在空旷的寝殿里显得格外凄凉。
他终于明白,那份在北境军营中,对谢临渊莫名的执着和想要掌控的欲望,不仅仅源于对其能力的欣赏,更是深植于灵魂深处、跨越了生死的前世羁绊。然而,醒悟得太迟。他亲手铸就的隔阂与伤害,如同天堑,横亘在他们之间。
巨大的悔恨如同潮水,将他淹没。他得到了天下,却仿佛失去了一切。
他们曾在御花园的梨花树下对弈,谢临渊执黑子,落子如飞,带着沙场特有的杀伐果断,却会在赢了他之后,悄悄让回一子;他们曾在深夜的御书房,一起批阅奏章,谢临渊会在他疲惫时,默默递上一杯温热的参茶,指尖偶尔相触,带来一丝不易察觉的悸动;他们曾并肩站在宫墙上,眺望远方,谢临渊说:“陛下,臣愿为陛下守这万里河山,四海升平。”那时,他眼中是毫无保留的忠诚与……或许,还有一丝别样的情愫。
那些被权力和时光掩埋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清晰得令人心痛。他们是君臣,是知己,或许……也曾是彼此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慕容景猛地从龙床上坐起,浑身冷汗淋漓,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挣脱胸腔。黑暗中,他大口喘息着,眼前仿佛还残留着谢临渊赴死时,那最后看向他的、带着失望与决绝的眼神。
悔恨!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脏!比前世更甚!因为他这一世,本有机会挽回!谢临渊就在他身边,一次次给他机会,他却因为猜忌、因为所谓的“大局”,因为那该死的权力算计,再一次……再一次将他推开,逼他远离!
“临渊……临渊!”他嘶哑地低吼着,声音在空旷的宫殿里回荡,显得异常凄厉。他猛地掀开锦被,赤着脚跳下龙床,如同疯魔般在殿内四处翻找,仿佛谢临渊就藏在某个角落。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值夜的内侍被惊醒,惊慌失措地跑进来。
“找!给朕去找!把谢临渊找回来!!”慕容景双目赤红,抓住内侍的衣襟,状若癫狂,“他一定没走远!快去!把他给朕找回来!!”
内侍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去传令。整个皇宫瞬间被惊动,禁军出动,暗探四散,一道疯狂的寻找前任北征将军谢临渊的密令,从乾清宫发出,覆盖向京畿乃至更远的地方。
然而,谢临渊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杳无音信。
寻找无果的绝望,加上前世今生的悔恨交织,让慕容景的性格变得更加阴郁难测。他对权力的掌控欲达到了顶峰,对谢临渊的执念也扭曲成了一种病态的偏执。
他寻过很多人,可深宫烛影摇红,慕容景独坐案前,指尖划过暗卫新呈的密报。又是一场空。江南烟雨,漠北风沙,连南疆瘴疠之地都翻遍了,就是寻不到那个人的半点踪迹。
“谢临渊。。。”他碾碎这三个字,齿间漫开铁锈味。
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折被他一挥而散。纸页纷飞间,他仿佛又看见那个雪夜,谢临渊最后看他的那一眼——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
正是这平静,成了他此后无数个夜晚的凌迟。
“陛下,该用药了。”内侍战战兢兢地奉上药盏。
慕容景抬手将药碗掷向殿柱,碎裂声在深夜里格外刺耳。“滚。”
所有人都退得干干净净,他扶着额低笑出声。这万里江山尽在掌中,偏偏最想要的那个人,连片衣角都抓不住。
他开始在谢临渊住过的偏殿里过夜。那里一切保持着原样,连那方洇了墨的镇纸都分毫未动。有时半夜惊醒,他会对着空荡荡的床榻喃喃自语:“你若恨我,为何不现身报复?若已。。。”
后面那个字,他连想都不敢想。
朝堂上,他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今日重赏的臣子,明日可能就被投入诏狱。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反复无常背后,是他日益膨胀的掌控欲——既然抓不住最想掌控的那个人,那就要让这世间万物都在他掌心战栗。
有一次在围场,他看见一个背影,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策马狂奔而去,不顾一切地抓住那人的手臂。对方惊慌回头,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他松开手,声音冷得像冰。
那一刻他明白了,他对谢临渊的执念早已扭曲成毒。不是年少时想要并肩看江山的纯粹,而是一种近乎病态的偏执——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若真的死了,他也要掘地三尺,把骸骨找回来锁在身边。
某夜他醉得厉害,对着墙上谢临渊的画像说了许多糊涂话。他说朕知道错了,说你再不回来这江山还有什么意思,说如果你肯现身,朕愿意把这皇位分你一半。
醒来后,他亲手烧了那幅画。
灰烬纷飞中,他笑得苍凉。原来不是谢临渊不愿原谅他,而是那个人根本不愿让他找到。这世间最残忍的惩罚,不是恨,而是被彻底地从对方的世界里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