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巧送酥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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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在章凤宫尝了千酥饼后,舒木青思乡的情绪便更加浓烈起来,而那个血色夜晚所发生的一切也每晚在她的梦境里出现,梦魇不断。在她决定将小皇子送到尚仪宫的前一夜,梦魇尤为可怖,她在梦中尖叫连连却怎样都醒不过来,正费尽心力在梦里挣扎时,忽而听到孩子的啼哭声,终于大汗淋漓地醒过来,一睁眼便是素锦担忧的脸和她怀中不断哭泣的小皇子。
素锦说:“奴婢叫了好久,娘娘也未曾醒过来,正巧偏殿的小皇子哭得厉害,连连嚷着要见娘娘,不得已苏嬷嬷将他抱了过来,不过也巧,她刚把小皇子抱进来,娘娘您便醒了。”
此刻小皇子已经不哭了,小小的脸庞上泪迹斑斑,伸着手喊“娘娘抱抱”。
自小皇子出生后,舒木青便要身边婢女在教小皇子喊她时,同样与她们一样称呼“娘娘”。素锦明白其中原因,虽是觉得这样未免太过淡薄,但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称谓了,而青帝派来伺候的苏嬷嬷则认为贵妃是生怕别人忘了她的高位,连一个奶娃儿也要这样教,不免有些鄙夷,但久而久之也习惯了。
舒木青淡淡地看着他,万千情绪在水眸里闪动,略微伸了下手,素锦见状,连忙要递过去,她却已转过身,躺下,“带他下去罢。”
小皇子顿时不满地哭闹起来,素锦咬了咬唇,道:“娘娘,毕竟与您有血脉之亲,再说刚才还是他叫醒您的呢。”
舒木青心头被他哭得有些烦,道:“叫苏嬷嬷进来将他哄好,再让他睡在这儿吧。”素锦欢喜地应了声,连忙出去唤苏嬷嬷,小皇子似乎也听懂了她的话,哭泣声渐渐小了。又折腾了些时候,小皇子放到她身边时,她其实已经完全清醒了。众人都退了下去,寝殿内只有烛火燃着幽幽的光。
她望着孩子恬静的睡颜突然想起父汗。她的手指沿着孩子的轮廓轻轻滑动着——浓黑的眉,挺翘的鼻尖,睡着时嘟着的嘴,像,真的很像缩小版的父汗。
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她终于伸出手去轻轻拥着他,嘴里嗫嚅着“父汗,青儿好想你”,再次昏沉沉地睡过去,没想竟是一阵好眠。
素锦芷云芷晴进来伺候时,瞧着她的精神好了许多,都甚为欢喜,芷云在一旁笑道:“娘娘和皇子果然母子连心,睡在一处儿,两人都睡得安稳。”却不想舒木青瞬时黑了脸,她不知哪里说错,呐呐地住了口,低眉顺眼地伺候她穿衣。
“你们都去收拾一下,用罢早膳后,本宫便送他去尚仪宫。”虽然青帝至那晚再没有来西鸾殿也没有遣人来提醒她这事,但她还是觉得小皇子离她越远越好。
吩咐好芷云留在宫里仔细照应着后,舒木青便携了素锦、芷晴、芷蓝、福泉准备去往尚仪宫,等着苏嬷嬷抱来皇子时,她看着小皇子明亮的笑容似乎又有些不舍。
“娘娘……”素锦欲言又止,芷晴平时神经颇粗,此时明显见舒木青不舍,于是便笑眯眯道,“小皇子瞧着多可人啊,娘娘不如晚几天再送去尚仪宫吧,也好让奴婢有机会伺候伺候小皇子。”
舒木青没答话,芷晴还欲再说,却被素锦拦下,“娘娘近日精神不佳,留皇子在宫里逗乐也好啊,您瞧,昨晚您不是睡得挺安稳。”
瞧众人都殷殷看着自己,又想着往昔父汗明亮的笑容,舒木青最终点了点头,送皇子去尚仪宫这事便这样耽搁了下来。
而接下来的几日朝廷恐是发生了什么事,青帝多半是歇在上泽殿,得了空也只去柔福宫坐坐,是以后宫也颇为平静。太后称身子不适,免了每日的请安,柔妃也说害喜害得厉害,自个儿安静地在柔福宫里养着,而她因猜不透两宫到底在谋算着什么,索性也免了每日的请安,躲在西鸾殿里数着乌木使者来的日子。
但她清楚,这种暴风雨前的平静尤为可怕,她回宫后的第一场巨大变故只怕已经在酝酿中,只是不知是针对她而来,还是对谁而来。
这日,瞧着阳光甚好,舒木青一时有了兴致,叫素锦唤人搬了琴去水榭,芷云也吩咐厨房做了些精致的糕点。四面环水的水榭里铺了竹青色的纱帘,四翘的檐角分别挂了铃铛,微风吹拂而过时,带来一阵悦耳的声响。
她端坐在琴前,长长的指甲不小心拂过琴弦,如裂帛般尖利的声音响彻耳边,她的手顿了顿,好心情顿时被剥开去。
素锦瞧她放空的神色已知晓她定然是想起了那晚。那晚,是苏楠将军救起她的第三晚。
淡黄色的月光洒落在那片一望无垠的荒漠中,她就跪坐在帐篷外,双眼锁牢西北方向。苏楠让素锦去看看她怎样了时,她对素锦说想要一把琴。行军途中,谁会带这样消遣的东西,素锦有些为难,她似乎也才想起来自己的处境便道,“几张弓也可以。”
这倒好办,素锦问过苏楠,待他同意后,便拿来几张弓给她。弓弦坚韧,轻轻一拉,便铿锵有声。她轻轻地抚摸一遍之后,淡然的神色已然转变为愤恨。她执起弓,对着西北方向,纤细的手指不断地拉动放松拉动又放松,“铮铮”刺破空气的声音如同箭矢飞速射出去。
她的指甲被折断,指尖柔嫩的皮被拉破,汩汩的鲜血流了出来,但是她的动作却没有停止,素锦想去阻止,却被苏楠挥手拦下。
他懂她,她是在发泄心中仇恨。大漠的西北方向,是乌木国,是她的被燕郡篡了的江山。她满身血海深仇,此刻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纾解。
就如此刻,她并不弹琴,尖利的指甲一下又一下地勾扯着琴弦,“铮铮”杀伐之气在她周围盘旋。
发泄了一通,她有些气喘,伏在琴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素锦从芷晴手里接过安神茶,端到她的身边,轻声道:“娘娘,歇一会儿吧。”
舒木青却不接茶,眉目拧紧,不知在想些什么,素锦又走近一小步,小声道:“奴婢已经将娘娘回宫之事飞鸽传书给了苏将军。”
“什么?”她竟然没有和她商量就擅自将她的行踪告知了苏楠!瞬间,舒木青脸上尽是愤怒之色,灼灼目光如同烈火般蔓延到素锦身上,素锦却眉目不动道:“那晚您被皇上带走,梁未公公硬不要奴婢跟着,奴婢也是怕……”
“怕什么?!”舒木青不满地打断她,站起身来,素锦连忙跪下,其余众人不明白怎么回事,刚刚送茶时还好好的,这一会儿就发了脾气,瞧着素锦跪下,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也都跪下来,口称“娘娘息怒”!
“跪到廊下去!”舒木青指着素锦,素锦低低应了“是”,自个儿便跪到了廊下的阶梯上。
舒木青瞧着她一派的低眉顺眼,心里越发有气,这个时候如此听话,怎生之前就忘了她嘱咐过她,她回宫之事万不能告诉苏楠!
那个对她情深义重的男子,自她入宫起,便时时吊着心,怕她在宫里遭人暗算,在知晓她被迫离宫后,虽说很遗憾她大仇不能报,但是想着她定然再不会有性命之虞,便也渐渐安下心来。边境战事时常,她不想他担心,不想他在战场上还要分心来管她,所以她要素锦咬紧了嘴巴。
此刻苏楠已然知晓,乌木使者即将来朝,他一定会担心她做出什么举动,不管是为她,还是为了大胤朝,他都一定会趁此机会回京。那时候,红墙连绵相见时,她该是用怎样的心情面对?大漠的一路相助,被迫离宫后的全心相待,她欠了他太多,不知该怎样偿还。
舒木青哀哀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