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老蔫看到洛雨,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恼怒,有一种被“忤逆”的羞愤,也有一种面对代表着秩序和力量的警服时,本能般的畏缩。但他很快挺了挺佝偻的背,试图摆出父亲的威严,粗声粗气地说:“小雨……你,你回来了……跟你妈说,把门开开,我们……我们就是来谈谈,谈谈家里的事。”
“谈什么?”洛雨像一尊冰冷的雕像,稳稳地挡在门前,目光如手术刀般锐利,先扫过那两个明显是打手角色的混混,带着警告的意味,最后定格在洛老蔫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上,“这里不欢迎你们。我再说一遍,立刻离开!否则我报警了!”她刻意强调了“报警”两个字。
“报警?嘿!”那个染着黄毛的混混嗤笑一声,色厉内荏地上前一步,试图用身高优势压迫洛雨,“小丫头片子,穿身假皮就了不起了?我们找你爹讨债,天经地义!你妈当年偷了家里的钱跑路,这账怎么算?父债子还,懂不懂规矩?”
“偷钱?”洛雨气极反笑,心底涌起巨大的悲凉和荒谬感。那个所谓的“家”,除了无尽的绝望、恐惧和那沾满罪恶的“生意”,还有什么值得偷的?她强压下立刻动手将这两人撂倒的冲动,深知此刻冲动只会让事情更糟,躲在门后的母亲会更加恐惧。她必须冷静,运用在警校学到的东西。“你们所谓的‘债’,到底是什么性质,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立刻离开。否则,我保证,来的不会是普通的片警,而是缉毒队的!”她刻意压低了最后三个字的音量,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
“缉毒”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那两人,他们的脸色瞬间变了,眼神里露出了明显的慌乱,不约而同地看向洛老蔫,似乎在等待他的指示。
洛老蔫脸色变幻不定,青一阵白一阵,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死死盯着洛雨,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虚张声势的痕迹,但洛雨的眼神坚定而冰冷,没有一丝动摇。最终,他像是被某种更大的恐惧攫住,往前凑了凑,几乎是用哀求又混合着不易察觉的威胁的语气,压低声音说:“小雨……爸也是没办法……那边……那边催得紧,不然……不然爸就没命了……以前的事,是爸不对,爸混账……但你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爸被……被弄死吧?就……就帮爸这一次,最后一次……”他没敢说下去,但眼神里那种走投无路的恐惧是真切的,却也更加让人心寒。他从未尽过父亲的责任,却在灾难临头时,理所当然地要求女儿为他填坑。
就在这时,清脆而急促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楼道里僵持的气氛。原来是洛雨的室友心思缜密,在她匆忙离开后,根据她之前偶尔提及的关于老家和家庭情况的模糊信息,察觉不对劲,果断帮忙报了警。
警察的到来,迅速驱散了闹事者。在身着制服的警察面前,洛老蔫和那两个混混立刻怂了,支支吾吾,语焉不详,只反复强调是“家庭纠纷”、“来找老婆孩子回家”,对泼油漆、踹门的行为轻描淡写。最终,在警察的严厉警告和登记了身份信息后,他们才悻悻地、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洛老蔫在转身前,还深深地、复杂地看了洛雨一眼,那眼神让洛雨感到一阵寒意。
处理此事的片警显然见多了这种纠纷,例行公事地做完记录,又安抚了洛雨几句,提醒她注意安全,有事及时报警,便也离开了。
喧闹散去,楼道里只剩下刺鼻的油漆味和一片狼藉。洛雨在原地站了几秒钟,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和翻涌的情绪,才用微微颤抖的手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扇饱受摧残的家门。
家门一开,一股混合着油漆味和绝望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母亲贺兰夕蜷缩在客厅沙发背后的角落里,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脸色惨白如纸,浑身还在不住地发抖,脸上满是未干的泪痕和极度的恐惧。听到开门声,她猛地一颤,直到看清是洛雨,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才恢复了一点神采,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踉跄着扑过来,紧紧抱住女儿,压抑已久的哭声终于崩溃决堤。
“他们找来了……他们还是找来了……小雨,怎么办……我们怎么办……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母亲的声音破碎不堪,语无伦次,多年的噩梦以如此粗暴的方式再次降临,几乎击垮了她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一点脆弱平静。
洛雨紧紧回抱住母亲单薄而战栗的身体,感受着她冰凉的温度和无法控制的恐惧。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愤怒、心疼,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对抗整个世界的疲惫感涌了上来。她轻轻拍着母亲的背,像小时候母亲安抚做噩梦的她一样,声音低沉而异常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妈,别怕。有我在。我们现在不是以前了,这里是城市,有法律,有警察。我长大了,我是警校的学生,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绝不会!”
她安抚着几乎虚脱的母亲,让她在沙发上坐下,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手中。然后,她走到门口,看着被踹得有些变形的门板,看着门上那如同伤疤般的红色油漆,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而锐利。过去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她以为自己已经带着母亲成功逃离,奔向新生,却发现那黑暗的触手从未真正放过她们,依旧在试图将她和母亲拖回那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找来工具和溶剂,开始默默地清理门上的狼藉。油漆很难清除,刺鼻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每擦拭一下,都像是在对抗那段不堪的过去。母亲坐在沙发上,默默垂泪,眼神空洞地望着女儿忙碌而坚定的背影,复杂的情愫在眼中交织。
清理完门口的污秽,洛雨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早已空无一人的街道。夕阳的余晖给城市镀上了一层金色,却照不进她此刻沉郁的内心。这件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息事宁人只会换来变本加厉。那些人,尤其是她那所谓的“父亲”,能找到这里一次,就能找到第二次。他们口中的“债”,恐怕不仅仅是钱那么简单,很可能与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失败、黑吃黑或者被上线追讨有关。这背后,必然牵扯到更深的、与毒品相关的罪恶纠葛。
她想起雷指在专业课上强调的“主动出击”,想起秦教授说的“认清恐惧,淬炼成盾”,甚至想起了江游那总能穿透表象、直指核心的观察力……也许,她不能仅仅是被动地防御和恐惧。也许,这次危机,可以成为一个契机?
正在她凝神思索,脑海中闪过各种念头时,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一看,是江游发来的信息,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没事吧?”
洛雨看着这三个字,微微一怔。他怎么会知道?是室友告诉他的?还是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刚才离开时的异常状态?想起他那种近乎变态的观察力,后者的可能性似乎更大。这股突如其来的、来自外界的关切,像一缕微光,在她被阴霾笼罩的心头轻轻拂过。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敲击,回复了过去:
“家里有点事,已经处理好了。谢谢。”
信息发出去后,她握着手机,望着窗外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城市的天空下,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暗流、罪恶与无奈。而她,不再是那个只能带着母亲在雨夜里仓皇逃跑、除了恐惧一无所有的小女孩了。她是洛雨,是省公安警官学院缉毒专业的学生,是未来将要直面黑暗、守护光明的预备警官。
过去的噩梦,或许是她必须面对和跨越的另一种“实战训练”。而这一次,她绝不会退缩,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再破坏她和母亲来之不易的平静。她要保护的,不仅是身后这个小小的、温暖的家,更是她所选择的,这条用警服、汗水和信念铸就的、隔绝毒品与罪恶的防线。一个清晰的念头在她心中形成:她需要了解更多情况,需要判断这件事的风险等级,甚至……可能需要向值得信任的教官汇报。
青春的成长,总伴随着猝不及防的风雨和难以愈合的旧伤。但正是这些刻骨的经历,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肩头的责任,以及脚下这条充满挑战却意义非凡的道路的意义。她的目光越过窗外的楼宇,投向更远的地方,那里,是她即将要去战斗的、没有硝烟却同样残酷的战场。而家,这个她拼尽全力守护的港湾,绝不容许任何人再次践踏,她会把童年受的伤和对毒品与犯罪的恨刻进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