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会儿,李植将小鸟捧到鼻尖前,微微低头,不知道是在嗅它,还是吻它。
“勺嘴鹬很珍贵,听说全世界只剩五六百只了。”李植说。
“它受伤了?”章小北问。
“看起来不像。”
“那它怎么不飞走?”
“也许是因为,寂寞沙洲冷吧。”
“什么?”
“它可能就是太孤高了,所以在这里独处,而我的手正好也像这沙洲,是世外之地,让它觉得很好。”
“又在自恋了。”
“你来试试看。”
李植说着,慢慢朝章小北走来。小鸟在他掌心转动着脑袋,勺状的喙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精巧。
章小北也站起身,迎着李植走去。
就在他靠近的瞬间,勺嘴鹬突然振翅飞起,消失在夜色里。动作快得让他们来不及反应。
“啊。”章小北叫了一声。
李植还保持着捧着的姿势,掌心空悬。他看了一会儿夜空,又低头看回自己的双手,像还能感受到小鸟残留的体温。
“它飞走了。”章小北有些失落。
“没事。”
“它不喜欢我靠近。我有机心,你没有机心。”章小北说。看似自嘲,实则更多是不甘,甚至不满。
“它可能还需要时间熟悉你。”李植说。
“它怎么会不害怕你?”
“我也不知道。”李植轻轻合拢手掌,“很多小动物都不怕我。”
章小北望着李植,想:他真是个自然之子。有一些惘然。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总有一块空洞洞的。也许是李植太过耀眼了,把他衬得很平庸。忽然有一些想要得到李植。现在他们是这样的好朋友,也还是觉得不够。拥有,彻底的拥有。以前完全没想过的事情。可这可能吗?并且,就算真的得到了,又能有什么用?他想象了一幅纯白的画面,什么也看不清楚。
李植似乎察觉到他低落的情绪,抬手让他看月亮:“你看,月亮多好看。我在上面呆过一个月哦。”语气里有刻意营造的轻松,却显出几分笨拙。
章小北也没什么办法,只好抬头看了看,随意问:“现在能看到你去过的位置吗?”
“可以,就在那里,叫雨海。”李植指给他雨海的位置,“是一个撞击盆地。”
“雨海,名字很美,我只知道丰饶海。”
章小北想到日本作家三岛由纪夫写的《丰饶之海》,读研的时候看过。小说其实和真正的丰饶海没什么关系,只是表达一种空无。
月球上的海,其实也不是真正的海,不过是一些低洼平原的暗影。除了月海之外,还有月湖、月湾、月沼。
“雨海都去过了,还说你没看过海。”章小北故意这样说,也是调侃。
“我确实经常独自离开基地,走很远的路,去雨海边坐着,想象着它惊涛拍岸的样子。”
一个人坐在荒芜的海边,章小北又想到了方才的勺嘴鹬。
那只不解风情的小鸟,现在不知道飞去了那里,而他们此刻还站在这片滩涂上,身上沾着夜露和泥沙。
他还有些记恨那只鸟,不想再提起它,于是轻轻笑了笑,接着李植的话说:“又来了,你的观念的海。”
“是的。其实《春江花月夜》里的海,也是想象吧?诗人并没有站在真实的海边,也成了千古名篇。”
“雨海的巨浪壮观吗?”章小北问。
“相当壮观,像巨大的黑色水母。它来时,月球漫长的夜晚也恰好来了,天色暗透了。巨浪的边缘泛着某种黏稠的幽光,无边无际地舒展,吞没了整片海平线。没有碎沫,也没有声响,它只是沉默地、淤塞地,朝着岸边漫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