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建康城在薄雾中渐渐苏醒。徐府的青石板路上还沾着露水,徐昭佩已在挽碧的服侍下梳妆完毕。
她特意选了一身藕荷色绣缠枝纹的襦裙,外罩月白纱衣,发间只簪一支素银步摇。这身打扮既不失身份,又不会过于招摇——今日要去瓦官寺上香,她记得清楚,前世就是在这寺中,她因衣着过于华丽,被萧绎认为“奢靡无度”。
“阿姊今日怎么选得这般素净?”挽碧有些不解。
徐昭佩对镜整理着衣襟:“佛门清净地,不该太过张扬。”
这话让刚进门的徐夫人听了去,不由欣慰点头:“佩儿说得是。今日湘东王殿下也会去瓦官寺听经,你可要谨言慎行。”
徐昭佩垂眸应是,心中冷笑。果然与前世一样,这次上香本就是两家有意安排的相看。不同的是,前世的她精心打扮,却因太过刻意而显得矫揉造作;这一世,她要让萧绎看见的,是一个沉稳得体的徐氏女。
马车辘辘而行,穿过建康城的街市。徐昭佩掀开车帘一角,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致。此时的建康还是一片繁华,丝毫看不出三年后将要经历的血雨腥风。
“听说湘东王殿下博学多才,府中藏书万卷呢。”徐夫人试探着说道,“佩儿平日也爱读书,想必能与殿下谈得来。”
徐昭佩淡淡一笑:“女儿不过是识得几个字罢了,怎敢与殿下相提并论。”
她记得前世就是太过急切地展示才学,反而让萧绎觉得她卖弄。那个心思深沉的男人,最不喜的就是锋芒外露的人。
瓦官寺的钟声远远传来,香烟袅袅。寺僧早已得了消息,将徐家女眷引至后院禅房稍歇。
“湘东王殿下正在前殿听方丈讲经,稍后便到。”知客僧恭敬地说道。
徐昭佩借口更衣,独自走到禅房后的竹林中。这里有一方小池,池边种着几株垂柳。前世她就是在这里等到了萧绎,却因紧张说错了话。
“可是徐家娘子?”
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徐昭佩转身,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萧绎穿着一身青色常服,身姿挺拔,只是那双眼睛依旧带着审视的目光,左眼微微垂下,带着几分阴郁。
她缓缓施礼:“臣女徐昭佩,见过湘东王殿下。”
举止从容,声音平稳,既不显得热切,也不显得疏远。
萧绎似乎有些意外。他早已听说徐氏女容貌平常,本以为会见到一个怯懦或是矫饰的女子,没想到眼前这人气质沉静,倒有几分特别。
“娘子不必多礼。”他虚扶一下,“听闻娘子今日也来上香,可是为婚事祈福?”
这话问得直白,带着试探。前世她就是被他这般直白的问话乱了阵脚,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徐昭佩抬头,目光平静:“臣女是为天下苍生祈福。近日读《华严经》,见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之句,深感佛法精深。”
萧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素来喜好佛法,没想到一个深闺女子也能有此见解。
“娘子也读佛经?”
“略知一二。”徐昭佩谦逊道,“佛说众生平等,可惜这世间总有贵贱之分。便如这院中的竹子,有高有低,却都在承受同样的风雨。”
她这话意有所指,萧绎自然听得出来。他因眇目自幼受尽兄弟嘲笑,对“平等”二字最为敏感。
“娘子见解独到。”他的语气缓和了些,“不知娘子还读什么书?”
“不过是些《女诫》、《列女传》罢了。”徐昭佩故意说道,“家中兄长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萧绎闻言,果然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此言差矣。本王以为,女子也该明事理、知进退。”
这正是徐昭佩想要的话。她适时地转移话题:“殿下说得是。方才听方丈讲经,说到不住于相,如如不动,不知殿下作何解?”
这是《金刚经》中的名句,最是难解。前世她听萧绎与方丈论及此句,印象深刻。此刻提前说出,正是要投其所好。
果然,萧绎眼中闪过惊喜之色,当即与她论起佛法来。徐昭佩并不多言,只在关键处点拨一二,每每都能说到萧绎心中所想。
“没想到娘子对佛法有如此见解。”萧绎的语气终于带上了几分真诚的欣赏。
这时,一个小沙弥匆匆走来:“殿下,方丈有请。”
萧绎意犹未尽,难得温和地说道:“本王与娘子很是投缘,改日再续此论。”
待他离去,徐昭佩才缓缓松开一直紧握的手,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印子。
与虎谋皮,不外如是。
回到禅房,徐夫人急切地问:“可见到殿下了?说了些什么?”
“不过是偶遇,聊了几句佛法。”徐昭佩轻描淡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