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和四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细碎的雪沫子尚未积起,就被朱雀大街上的车辙碾成了泥泞。徐昭佩立在瑶光殿的檐下,望着宫人手中新裁的冬衣——那些为方等准备的常服,袖口又短了半寸。
"娘娘,"阮嬷嬷捧着暖炉近前,"陛下今日在武德殿召见北齐使者,特意吩咐不必惊动娘娘。"
徐昭佩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仍望着殿外纷扬的雪絮。这是第几次了?自入秋以来,方等独自处理的朝政越来越多,有时甚至连续三五日不曾来请安。
"北齐所为何来?"
"说是为岁贡之事。"阮嬷嬷低声道,"老奴听闻,使者还带了北齐太后的亲笔信。"
徐昭佩指尖微顿。那只凤头钗的因果,终究是绕回来了。
晚膳时分,方等果然来了。十五岁的少年天子披着玄色大氅,肩头落雪未拂,眉宇间已有了属于帝王的疏离。
"母后。"他行礼如仪,却在抬眼时露出几分孩童般的雀跃,"北齐愿减三成岁贡,只求互开边市。"
徐昭佩为他拂去肩头积雪:"等儿答应了?"
"尚未。"方等从袖中取出一卷舆图,"母后您看,若在淮水设市,既可通商贾,又能观敌情。"
她看着儿子在图上指点江山,忽然想起前世此时——那时的建康城还在侯景手中,她和方等蜷缩在江陵王府,连炭火都要省着用。
"等儿做得主。"她轻声道,"只是北齐狡诈,需防有诈。"
"儿臣明白。"方等收起舆图,忽然问,"母后可还记得当年在江陵,您教儿臣下的第一盘棋?"
徐昭佩怔住。那是太清二年的冬天,叛军围城,她抱着六岁的方等在炭盆边对弈。
"母后说,棋局如战局,有时弃子,是为了取胜。"少年天子的目光澄澈如昔,"如今儿臣。。。也要学着弃子了。"
她心头一紧,却见儿子已转身离去。玄色大氅扫过门槛,带起一阵冷风。
当夜,徐昭佩独坐灯下,翻看北齐太后的密信。信中字句亲热,却暗藏机锋——北齐愿与大梁结盟,共抗西魏,但要江北大片粮仓作为抵押。
"好一招借粮之计。"她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火苗吞噬那些虚伪的辞令。
腊月二十三,方等颁布《均输令》,要改革漕运。诏书一下,朝野震动。最让人意外的是,他任命寒门出身的刘文静总领此事,连王僧辩都成了副手。
"陛下这是要寒门掌军?"有老臣跪在宣政殿外痛哭,"祖宗之法不可变啊!"
徐昭佩立在珠帘后,看儿子如何应对。少年天子缓步出殿,亲手扶起老臣:"杜卿可知,前汉卫青出身骑奴?"
"这。。。"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方等转身望向群臣,"若有人自认才干胜过刘文静,不妨与他当庭较技。"
满殿寂然。徐昭佩看着儿子挺拔的背影,忽然觉得他像极了当年的萧绎——那个在江陵城头说出"国君死社稷"的帝王。
年关前,江北传来西魏异动的消息。这一次,方等没有急着调兵,反而下旨让边境百姓内迁。
"陛下!"王僧辩连夜入宫,"此举恐动摇军心啊!"
"王将军可知置之死地而后生?"方等指着沙盘,"西魏想要空城,朕便给他们空城。"
徐昭佩在帘后暗自点头。这一招险棋,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除夕守岁,母子二人在露台上看满城灯火。方等忽然道:"母后,儿臣想重修《梁律》。"
"为何?"
"旧律苛严,一人犯罪,株连三族。"少年天子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儿臣记得母后说过,乱世用重典,治世当宽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