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天,干冷的风像是能刮进骨头缝里。临近期末,校园里的气氛在紧张的备考中,也隐约透出一丝归心似箭的躁动。同学们讨论着抢票心得,分享着家乡的年货,只有若邻,对即将到来的寒假,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和抗拒。
秦越的电话是在一个周末的傍晚打来的,她热情洋溢,满含期待。
“邻邻,寒假有什么安排呀?今年过年就别回苏州了,留在北京吧。我和你舅舅商量好了,把你爷爷奶奶和爸妈,还有弟弟,都接到北京来过年。我爸妈也特别想见见他们,年三十儿就在我们家吃年夜饭,热闹热闹!”
若邻的手指瞬间冰凉。把她所有的家人,都接到北京,去秦家吃年夜饭……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这是一场精心安排的、旨在将她和舅舅的关系推向更正式轨道的家族聚会,是双方长辈心照不宣的默契。
她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场景——两家人其乐融融,双方长辈言笑晏晏,舅舅和秦越以准新婚夫妻的姿态被众人打趣祝福……而她,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那个即将被所有人盖章认证为“舅妈”的女子?又该如何,在咫尺之遥,看着那个她放在心底十几年的人,属于别人?
光是想象,就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痛苦。
“我……”她张了张嘴,想找个理由拒绝,却发现喉咙干涩。
“你舅舅一开始还说怕老人家太奔波,”秦越的声音带着一丝甜蜜的嗔怨,“还是你爷爷奶奶坚持要来呢!老人家都想趁着身体硬朗,再来北京看看。”
爷爷和奶奶都坚持要来……吴若邻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在吴之遥周六来接她时,提起了这件事。
“舅舅……秦越姐说,今年过年,要接家里人来北京,去她家吃年夜饭。”她低着头,声音很轻,脑海中抱有一丝希冀,希望他能说出反对的话。
吴之遥不太自然地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投向前方拥堵的车流。
“嗯,我知道。”他沉默了几秒,才补充道,“我本来也觉得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不太方便舟车劳顿,但是他们都很想来,我也没办法。”
他没有看她,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但也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那一刻,若邻明白了。在这件事上,舅舅也妥协了。或者说,他原本就无意反抗。家族的期望,门当户对的婚姻,顺理成章的人生步骤……这些,远比她那些微不足道的、不合时宜的感受重要得多。
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也熄灭了。
接下来的几天,吴若邻变得异常沉默。她疯狂地在学校论坛和各类信息平台上搜索着,最终,锁定了一个由上海几家博物馆联合发起、面向全国高校文化遗产相关专业学生的“江南文化海外传播策展实践”项目。项目时间覆盖了整个寒假。
她几乎没有犹豫,立刻提交了申请,并附上了自己扎实的专业成绩和书法特长证明。或许是因为她的履历确实出色,又或许是冥冥中的注定,她很快收到了录取通知。
拿到通知的那一刻,她心里没有喜悦,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悲凉和决绝。她为自己找到了一条体面的逃生通道。
她分别给妈妈和舅舅发了信息,内容大同小异,语气刻意装得轻松:
【妈舅舅,我申请了一个去上海的专业实践项目,机会很难得,对以后保研和出国都有帮助,时间正好在寒假。今年过年就不能陪你们了,祝你们在北京玩得开心】
发给舅舅的那条,她犹豫了很久,在后面又加了一句:【代我向秦越姐和她家人问好】
很快,舅舅的电话打了过来。
“邻邻,大过年的为什么去上海?你才大一,不用着急这些实践。”
“是我一个同学推荐的,她跟我一起去,已经确定了,不能再改。”
“但是春节期间老师和同学肯定都会放假回家,你到时候还是回北京来吧。”
“不用了,我以前很要好的高中同学,她家搬到上海来了,让我过年去她们家,我已经答应了。”
吴之遥很想说:“哪有过年去别人家的?”但他明白她的心思,不好再劝。只问她什么时候出发,到时候送她们去机场。若邻第一次对舅舅说了谎,把出发时间故意延后了一天。
出发去上海的那天,北京飘起了晶莹的雪花。若邻拖着行李箱,独自一人走向机场。她像一个逃兵,逃离了这座即将上演家庭圆满戏码的城市。
她不知道自己逃离的,究竟是那场令人难堪的年夜饭,还是那个即将彻底属于别人的他。
晚上,她在上海的酒店给舅舅发信息。说改签了提前一天的航班,人已经在上海了。
“为什么提前出发,不跟我说?”洗完澡,她接到舅舅的电话。
“我跟同学一起走的,她爸爸送我们去的机场。”她虽然不习惯撒谎,但没办法,人长大了,有些时候不得不说违心的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注意安全。晚上不要一个人出门,平时有什么活动要跟同学一起,尤其不要单独跟男同学或者男老师单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