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寓没有说话,只手持耳杯,示意众人。
王女青被司马复按住手。
“大都督不饮酒。”随即他自己举杯,“孙儿代大都督谢过相国。”
随后,王女青问出第二件事。
“神武门之变,太子与其嫡子李珬皆亡,仅留一庶子,便是今日的蜀王李瑥。陛下与相国,为何坐视蜀藩坐大?蜀藩今日之势,是否与当年支持太子的龙亢桓氏有关?事后,相国为何不对桓氏清算到底,以致其子弟仍可入宫,入观习武?”
闻此,司马寓神情难辨。
“神武门之事,于国朝而言,终非光彩。封李瑥于蜀地,一为彰显陛下仁德,二则蜀道艰难,于李瑥与囚笼无异,亦可引太子旧部尽数归附。老夫与陛下皆以为,有充足时日可将其一网打尽,可惜世事难料。蜀藩坐大,确与桓氏脱不开干系,且桓氏落子,所图甚大,连皇后亦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然则此事,大都督也难辞其咎,其中缘由,想必大都督已然自省。”
王女青道:“确如相国所言,我十分后悔。我年少时,叛逆之心极重,做下不少荒唐事。但亡羊补牢,未为晚矣,我自当尽力补救。然而相国何以不答,当年未对桓氏清算到底的缘由?以相国行事酷烈,桓氏免不了夷三族。”
司马寓再次叹息,良久才开口。
“老夫当初对桓氏未尽清算,只因家中一件伤心事。”
此后,他便不再说话。
司马楙黯然接话:“复儿的母亲,出自桓氏。神武门之变后,她诞下复儿,便……去世了。我因丧妻之痛,几欲求死,险些连复儿……也要狠心丢弃。复儿幼年,是相国一手带大,亲自教养。我司马楙愧对妻子,愧对孩儿,也愧对相国。”
屋内,抽泣声隐约可闻。
司马复眼圈发红,在案下握紧了王女青的手。
良久,王女青问道:“相国方才言及,皇后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何意?”
司马寓道:“桓氏行事,阴鸷无德。老夫言尽于此,只为提醒。”
王女青颔首,继而问出第三件事。
“如今我欲借桓氏之力,来日于巴郡至夏口送相国一程。桓氏已然应承,不知相国可有顾虑?我暂无他法,也无力将桓氏势力立即收回,敢问相国打算。相国打完蜀郡,再攻巴郡,也无不可。相国便是留在益州,我也没有意见,必当好生招待。”
司马寓听完,第三次沉重叹息。
“昔日,陛下由我开蒙。陛下在位二十五年,但凡军政决断,有垂询于我,我无不倾囊相授。如今,大都督用我教导陛下的阳谋,对付我司马氏,老夫欣慰。”
王女青道:“陛下尊相国为师为父,我不敢不敬。只是,我用桓氏,亦是与虎谋皮。但看相国是否信我,与我同行,与陛下同行。”
稍晚,王女青起身告辞。
空气滞重闷热,司马复跟在她身后。
当二人走出重兵把守的静思院,来到一处僻静的回廊下时,天色在瞬息间暗沉下来。一阵狂风骤起卷过庭院,撕扯庭中芭蕉叶,将廊下帷幔吹得猎猎作响。刚刚还不知疲倦的蝉鸣已然噤声,沉闷雷鸣从天边滚滚而来。
光线昏昧,暮气不详,又一场雷雨即将来临。
“这便要走了?”
司马复抢先一步,横身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背对昏暗的天光,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
方才在堂内,当父亲说出曾欲将他抛弃时,他分明看见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震动。他聪明绝顶,瞬间做出了判断:她足够强大,可以无视万千甲兵,但她无法无视一个被至亲遗弃的灵魂。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也是孤儿。
机会稍纵即逝,他必须抓住。
王女青停下脚步,神色平静,“是,已与相国谈完了。”
司马复盯着她,声音恳切:“青青不必与虎谋皮,我与你同行。”
“此事与郎君无关。”
“我如今才是司马氏家主,怎会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