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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心错付（第1页）

廊下风灯摇曳，李环玉夺门而出，满脸戾气的样子让廊下等候的皓月和素云不由得后退三步，她跌跌撞撞朝自己的卧房奔去，进屋摔门的那一刻震得窗棂都嗡嗡作响。

皓月素云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这时候要是跟过去，就是现成的出气筒。

素云是徐舒莲院里拨过来的，看李环玉的样子就知道她待会儿就要抓人发泄了，立刻低声说道：“三奶奶刚才差人来叫我去做点针线，我过去一趟。”说完就像只滑溜的鱼一样朝着大门溜走了。

皓月独自立在暮色里，刚才的争吵似乎不小，她定了定神，轻步走进柳姨娘屋里。柳姨娘歪在榻上，云鬓半散，满脸泪痕，紧紧闭着双眼，胸口微微起伏。旁边的小丫鬟见她这个样子有些担心，说道：“姨娘，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柳姨娘一把攥住小丫鬟，声音哽咽：“别去。。。。。。请大夫少不得惊动老爷，他要是一盘问，让他知道了环儿那些混账话，岂不是对环儿失望，她要是没有了爹爹的喜爱，在这里还能有好日子过吗？我歇歇就好了，不碍事。”说着，眼泪又滚落下来，沾湿了枕头上的海棠苏绣。

“这孩子太让我伤心了。”她呜咽着，恍然看见皓月站在屋里，连忙止住哭声，带着抽噎吩咐道：“你去小厨房让厨娘给三小姐做些吃的，她刚才发了一通脾气，待会儿肯定会饿，你准备一些她喜欢吃的东西，给她送进去。”

皓月行礼应下，好一片慈母心肠，李环玉那般口出恶言，柳姨娘非但不训诫，反而为她遮掩回护，还生怕她发脾气发饿了。这般毫无原则的溺爱纵容，难怪把李环玉养得这般性情乖张，自私至极。

静心斋小厨房里灯火暖融，皓月让厨娘做了些李环玉喜爱的蒸食，一笼蟹黄灌汤包，皮薄如纸，隐隐能看见内里的金黄汤汁；一叠樱桃煎，用山药泥仿着樱桃的模样捏成，点缀着蜜渍红豆，香甜可口；还有一盏杏仁酪，雪白细腻，上面撒着碾碎的松子仁，香气温润。

皓月提着红漆食盒，轻轻推开李环玉的房门，里面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昏暗，莺歌燕舞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出，李环玉面朝里趴在锦被上，听到有人进来，头也不回的低吼：“滚出去！”

求之不得，皓月放下食盒，立即退了出去，回到她和素云的屋子。大约半个时辰后，门外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素云急不可耐的推门进来，红红的脸上带着意犹未竟的兴奋。

她一进来就关紧房门，急急的拉着皓月的手臂，压低声音紧张道：“你是从听雪堂出来的，想必和翠织很熟吧。”

一点也不熟，皓月问道：“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起她？”

素云朝李环玉的屋子方向看了一眼，凑到皓月耳边说道：“大奶奶。。。。。。要把翠织送到大爷房里去做通房，今晚就圆房。”

“什么？”皓月大惊，董绣心把翠织送给李景宏做通房了？这怎么可能呢？她不是防别的女人防得草木皆兵了嘛？要不是这样，皓月也没法顺利调离听雪堂。皓月问道：“大奶奶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翠织也不像是会去跟董绣心争宠的人，她不是最忠心的吗？

“我从三奶奶那儿回来，三奶奶说这是早晚的事，没人受得了大爷。”素云说道：“她说从前就有通房丫头被大爷折磨死的，大奶奶想必也是受了折磨，就拿自己最贴心的丫头去做挡箭牌了吧。”

皓月想起王妈妈说过，被李景宏折磨死的丫鬟叫绿柳。她浑身发寒，要是没有及时离开听雪堂，今晚被送去李景宏屋里的大概就是自己。

夜已经深了，听雪堂里还燃着几盏昏黄的烛火，在窗纸上照映出两个拉长，摇曳的影子。

一股甜香从鎏金狻猊炉里悠悠的钻出来，安息香本为助眠，此刻弥漫在屋内，却是令人窒息的紧绷，让人头昏脑胀，胸口发闷。

翠织跪在董绣心面前，身子抖得厉害，仿佛是被寒风吹打的枯叶，她双眼早就被泪水模糊了，大颗泪珠顺着脸颊滑落，砸在衣领上，洇开小颗小颗的水痕。

“姑娘。。。。。。大奶奶。。。。。。”翠织咽喉像被堵住了，发出泣血哀鸣：“求。。。。。。求您开恩，别让。。。。。。别让奴婢去。。。。。。大爷太可怕了。。。。。。求您看在。。。。。。看在我从小。。。。。。从小陪着您一起长大。。。。。。别让我去。。。。。。”她的眼睛红肿不堪，眼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了，她死死的盯着坐在绣墩上对着妆镜卸妆的董绣心：“大爷。。。。。。太可怕了。。。。。。奴婢真的不敢。。。。。。”

董绣心身穿一件云锦睡袍，上好的料子柔滑如水，流淌着内敛的光华。镜子里的脸冷硬如冰，没有丝毫表情的取下发间金簪，往妆镜旁的烛火上挑了挑。她突然转过身，微微前倾，手里的金簪带着烛火的温热，轻轻抵住翠织的下巴。翠织因恐惧而扭曲的脸被迫扬起，惊恐的看着董绣心。她凑的太近了，近得翠织能看到她微微敞开的云锦睡袍领口下，那若隐若现的伤痕。

烛光跳跃，光影在董绣心细腻的脖颈和锁骨处流转，里面的伤痕还是新的，是一种皮肉被暴力蹂躏后的肿胀，再往下似乎还有几道青紫的伤痕，看在翠织眼里如同鬼爪留下的烙印。翠织瞳孔猛地缩紧，呼吸停滞，一句话夜说不出来，只剩下巨大的恐惧死死的网罗住她的心脏。今晚要是真被送到李景宏的幔帐里，这些伤痕就会同样出现在她身上。

金簪微微用力，几乎要扎进翠织下巴的皮肤，董绣心的话钻进翠织的耳膜：“这是旁人求不来的福分，是看得起你，是抬举你，你不要不识抬举。”她低头看看自己的领口，咬牙切齿道：“这些你也都看到过，我都受得住，你怕什么？你个奴才还能比我娇贵不成？”

翠织不顾一切推开董绣心的手，双手攥着她垂在地上的衣摆，额头重重的磕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咚咚咚”一声声闷响，像丧钟一般回荡，“奴婢多年来对您忠心耿耿，事事以您为先，处处伺候妥帖，从没出过一丝差错，您就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不要把奴婢送气，只要您饶奴婢一回，奴婢这辈子给您当牛做马报答您，求求您，求求您。”她哭求得声嘶力竭，涕泪横流，额头随着一下下撞在地砖上逐渐青紫一片，渗出血丝，地砖上留下刺目的暗红。

“忠心？”董绣心狠狠抽回衣摆，带得翠织扑倒在地，她直直的坐在绣墩上，嗤笑一声：“好一个忠心，我来告诉你什么叫忠心！五年前咱们老家城西张员外家走水，夫人屋里最得力的大丫鬟为了护主，硬是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砸下来的房梁，帮主子逃走，自己被压在房梁下逃不出来，活活烧成了焦炭，这样用命护主，才叫忠心。”她喘了口气，继续说道：“还有老家南街米铺的老板，进货遇到劫道的，他身边十几年的老仆，扑过去替主子挡了致命一刀，重伤之下还死死抱着贼人的腿，这样豁出命去给主子挡刀，才是忠心！”

董绣心越说声调越高，就快接近疯狂了，她厉声道：“你的忠心是什么？不过是端茶倒水，铺床叠被，不过是些谁都能做的轻省活计，这也是忠心？你所谓的处处妥帖周到，不过是为了让我高看你一眼，为了你在别的丫鬟面前更体面，为了日子过得更舒服，更为了赏钱，为了将来能得个好婚事。”她话语中的每个字都在践踏翠织所有的付出：“只有不求回报的付出才是真正的忠心，你现在在这里拿以往的分内之事要求回报，可见虚假。既是假忠心，只是为了从我这儿得到你想要的，就不要拿来说嘴。”董绣心眼中慢慢的鄙夷：“不过是个伺候人的贱命，给你一个登天的机会，你还挑三拣四？我呸！”

字字如刀！

翠织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坍塌了，董绣心刻毒的话语反复搅动她的心，翠织原本满是恐惧和哀求的眼睛此刻空洞的吓人，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彻骨的冰凉。

“你在她眼里不过是可以随时替换的物件罢了。”耳边恍惚响起皓月的声音，原来这些年兢兢业业的周到妥帖，在董绣心眼里只是为了从她那里获取好处和体面。翠织不禁哑然失笑，董绣心在董家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庶女，她自己都没有什么好处和体面，做她的丫鬟再得力又能换到什么？

翠织回想从前对董绣心的鞍前马后，恍然是一个小丑。她不再哭求，慢慢抬起头，再一次重重的磕再坚硬的砖地上。这是忠心的翠织最后一次给董绣心叩头，往后她不会再为不值得的人做任何事。

董绣心被翠织这似乎另有它意的叩首弄得心头莫名一悸，翠织死灰般的眼神和决绝的姿态让她莫名烦躁，她不耐烦的挥挥手：“行了！这副死样子做给谁看？”话语依旧冷硬，但少了歇斯底里的戾气，只有冰冷绝情的命令：“滚回去好好收拾收拾，待会大爷回来了，不要让他看到你这副样子，今晚要是敢得罪大爷让他跑到我这里来，当心我让你活不到明天！”

翠织在董绣心脚下匍匐着一动不动，有种她甚是珍视的东西彻底死去了。

屋里浓香依旧，春季的夜风带着暖意，翠织却觉得比冰天雪地更加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