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太阳照的人暖洋洋的,许如菱照例来到邱氏的房里请安,她的神情比刚到京城时更冷漠了,给邱氏请安也是例行公事,能不多待就不多待,能不见邱氏和许如瑛的面就不见。
门帘掀开,熏香扑面而来,满满都是令人窒息的沉闷。邱氏正在喝一盏燕窝,常年养尊处优却依旧脸色蜡黄,精神恹恹。许如菱站在邱氏面前,毫无表情的屈膝行礼:“给太太请安。”对于邱氏,许如菱早就不喊她“母亲”了。
邱氏眼睛都没抬,神情淡漠的喝着燕窝,仿佛面前站着的不是她的女儿,只是一件多余的旧家具,眼里是根深蒂固的怨怼。
许如菱行礼完,也不等邱氏许她免礼,自行站直退到一边。无数次的冷遇和羞辱让许如菱不靠近,不期待,不言语来应对眼前这个跟她血脉相连的贵妇人。
刚退到一边,邱氏的声音钻进许如菱的耳朵:“每回看到你来请安都觉得是个笑话,要不是你,我哪里会不安?”仿佛陈年的痛楚又被勾了出来,她手指揉了揉太阳穴:“要不是你,许家嫡支血脉哪里会断在我这里?我何至于在许家先祖牌位面前抬不起头。”
许如菱回归身份才两三个月,这些话却已经听了上百遍,邱氏对她的态度早就把她的心扎成了筛子。
“母亲说的是哪里话?”一个珠玉般清脆的声音传来。许如瑛一身娇嫩的杏子黄缕金百花云缎裙,带着一阵香风从里间走出来,径直坐到邱氏身边,纤纤玉指搭在邱氏太阳穴上轻轻揉捏起来,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亲昵和心疼:“母亲前不久刚刚被妹妹气病了,开了春才好些,可别再伤神了。瑛儿瞧着您的气色是一天比一天好了,想来是天气转暖,又适当服用了血燕补养了身子,这才让人放心了些,您若是有个什么,女儿可怎么办?”
她一边给邱氏揉着太阳穴,眼角余光却精准的射向旁边的许如菱。这个妹妹,如星似月的水杏眼,黛眉朱唇,芙蓉秀色,毫不费劲就能把她精心堆砌的华美压过去。更可恨的是那副冻石一般的冷硬脾气,许如瑛这个深受父母宠爱的嫡长女竟然从没在她手里占到过便宜,回回姐妹争执都显得许如瑛像是个搬弄是非的挑事长舌妇,桩桩件件,憋得许如瑛心口疼。
“还是我的瑛儿贴心。”邱氏看着心肝宝贝的大女儿,脸上的病色散了一些,她反手拍了拍许如瑛的手背,目光慈爱得能滴出水来。她拉着许如瑛,指着对面紫檀木架子上流光溢彩的翡翠三插屏,屏风一人高,通体由整块水头极好得翡翠雕琢而成,色泽清透,山峦重叠,云烟缭绕,在透窗而入得日光下流转着莹润的碧色,华贵逼人。这是邱氏的嫁妆,平时看得像眼珠子一样宝贝。
“这屏风还是我爹当年从南边寻来的料子,请了名匠精雕细琢的,这水头,这雕工,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件。”邱氏声音带着刻意的指向:“瑛儿呀,母亲思来想去,世上最好的东西都该给你,将来你出阁,这便是你的嫁妆,以后摆在你的新房正堂里,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们家最尊贵的姑娘,谁都不能小瞧了你。”
“母亲,女儿何德何能啊!”许如瑛假意推脱,搂着邱氏的脖子,得意的看向许如菱,瞧见没有?我是许家最尊贵的姑娘,你算什么?家里所有的好东西,都该是我的!
“你是我的心头肉,就算把我的命给你也不算什么,何况一个摆件。”邱氏搂着大女儿,没看许如菱,但话语意有所指的说道:“不像某些扫把星,克死了亲弟弟,害得亲娘病病殃殃,还做了十几年奴才,真是生来就带着晦气。如今还好意思杵在这儿,屋子都丧气了。”
“扫把星”三个字狠狠的扎穿了许如菱的心,十几年的委屈愤怒和不甘都被她默默咽在肚子里,此刻被邱氏几句话彻底点燃。她猛得对上许如瑛得意的眼神,平时总是带着防备和警惕的眼睛此刻燃着骇人的火焰,许如瑛被她吓了一跳,诺诺的喊了一声:“母亲,你看她。”
邱氏顺着许如瑛的眼神看去,也被许如菱的满脸恨意和怒火惊了一瞬,一股被冒犯的狂怒涌了上来:“干什么你?还反了天了,敢瞪我?”
“扫把星是吧?”许如菱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眼神从邱氏身上转移到那架华美的翡翠屏风上,眼睛里的火焰从灼人转为幽暗。
没等邱氏和许如瑛反应过来,许如菱像一头狂怒的幼兽,冲向紫檀木架,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毫不犹豫的抄起旁边案几上的黄铜麒麟镇纸,黄铜麒麟冰冷沉重,棱角分明。
“你干什么?”
“住手!”
邱氏和许如瑛来不及的惊呼起来,她莫非是疯了!
“哐当!!!”尖锐刺耳的碎裂声在房里炸响,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价值连城,象征着邱氏娘家的尊贵,也代表许如瑛无限宠爱的翡翠屏风,在黄铜镇纸的撞击下迸裂飞溅,蛛网般狰狞的裂痕向四周蔓延,炸开,无数翠绿的碎片劈里啪啦砸落在地砖上,家具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来京城这么久,这是许如菱听过最顺耳最痛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