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网

都是为了孩子（第1页）

暮色四合，李府朱门沉沉闭合，廊下灯笼尽数亮起，昏黄的光线再青石板上拖出一个急匆匆的身影。

“娘！你快去求求大伯母，现在就去，马上就去。”李佩玉像只被燎了尾巴的猫，一头冲进徐氏的屋子。徐氏正在对着一盏琉璃灯查看一对新得的东珠耳珰，突然就被冲进来的李佩玉抓着湖蓝缎子外衫猛地摇晃：“您怎么还坐在这儿啊？快去找大伯娘，求她帮忙跟她哥哥说一声，把我的名字从待选名单里划掉，我必须落选！必须落选！”

徐氏被吓了一跳，一听到女儿要她去求张氏，心头火骤起，看也不看她，扬手甩开，把东珠耳珰放回乌木匣子里，怒道：“放肆，还有没有点规矩！选秀是国朝规制，官宦人家的千金皆要参选，哪里是你想落选就落选的？你当她张家人是神仙不成？”放好东西一回头吓了一跳，李佩玉满眼都是惊惧的红血丝，面孔都有些变型。

“娘，现在选秀进宫都不算什么了。”李佩玉几乎要哭出来了：“你还不知道吧，朝廷在和北狄和谈，说有一条就是选一位公主去北狄和亲，按照国朝规矩，公主的婚仪，一嫁四媵，陪嫁媵女都要从勋贵之家挑选，万一宗正寺的人把我的名字写进了陪嫁媵女的名单里呢？”李佩玉越说越着急，都快哭出来了：“那我不就要被送去那个荒蛮之地，茹毛饮血过一辈子，娘，您忍心吗？”

徐氏一顿，和亲？媵侍？她死死的抓住李佩玉的肩膀，满脸惊惶的说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谁告诉你的？”

“贺紫兰说的，是正麒哥哥休沐回家告诉她的，这还假的了？”李佩玉哭道：“娘，您要是真疼我，就快去求求大伯娘，求她找她哥哥把我的名字从秀女名单上划掉，然后立刻去贺家提亲，等我与正麒哥哥成亲了，才能保住我啊，我可是您唯一的女儿。”

徐氏从头顶凉到了脚底板，贺正麒从宫里带出来的消息，那还能有假？选秀之事还能找张氏的哥哥暗箱操作，可是公主和亲遴选陪嫁媵侍，是归宗正寺管的。徐氏精神紧绷，仔细思索，选秀在前，只要李佩玉的名字从秀女名单上划掉，那就是落选了，落选了就可以由父母自行婚配。徐氏定了定心神，没关系，只要李佩玉第一时间落选，由家中赶紧把她嫁出去，就不会进入媵侍名单。

可是该嫁给谁呢？贺正麒是绝对不行的，她再怎么样也没有沦落到跟自己的丫鬟做亲家的地步。不管嫁给谁，都比被送去北狄强一百倍，徐氏不再犹豫，眼下已经迫在眉睫，要是李佩玉真的被塞进和亲队伍，此生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那简直是要了徐氏的命。

“孙妈妈！”徐氏急切的喊道：“把我那个紫檀妆奁盒子拿来，快！”

大晚上的，颐福堂一阵慌乱过后，徐氏捧着一个沉甸甸的妆奁盒，脚步虚浮又异常坚定的踏进张氏的清晖堂。

“大嫂。”徐氏踏进暖阁，脸上堆起一个僵硬，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在她素来刻薄的脸上显得非常突兀，说道：“佩玉丫头不懂事，往日里多有冲撞了静玉侄女的地方，大嫂别和孩子计较，这点子小玩意儿，算是我做婶娘的给静玉侄女添妆的，将来她出阁，戴着也体面。”她谨慎小心的把妆奁盒放在张氏手边的紫檀案几上，打开盖子，里面是她的陪嫁首饰，一支赤金累丝嵌红宝双鸾衔珠步摇，一对水头极足的翡翠福镯，还有一支点翠镶珍珠丹凤朝阳簪，全都价值不菲，光华璀璨。

张氏早就在李静玉嘴里听说了和亲一事，李静玉一回来就跑到她屋里说了此事，张氏的哥哥虽然任职殿中省，但在宗正寺也是有些熟人能说上话的，只要张家舅父花点银子走走关系，李静玉被选上的可能性不大。

她就等着徐氏来跟低头呢，看了一眼妆奁盒子，饶是她见惯了好东西，眼里也掠过一丝讶异，那支点翠丹凤朝阳簪，工艺繁复，珍珠浑圆，色泽鲜亮，这可是徐氏压箱底的私房嫁妆，她竟然舍得拿出来？

徐氏没指望张氏能帮李佩玉两次，只要能过了选秀这第一关，立即抓紧时机把她嫁了，就万事大吉。她僵硬的笑道：“想必静玉侄女都和大嫂说了，京城里的闺秀们都如临大敌，要过选秀和选媵女这关，张家舅爷高升殿中省，我在这里给大嫂赔不是，这些年不识像跟大嫂诸多不快，还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计较。”她拉着张氏的手，低头说道：“你我都是做娘的，想必嫂嫂能理解我现在的揪心，只要嫂嫂能出手帮我这一遭，往后在这李家，我就是大嫂的马前卒，我永远为您马首是瞻。”

一丝复杂的情绪在张氏心底漾开，她和徐氏争斗二十多年，两房之间互相看不上。可此刻，张氏看到徐氏为了李佩玉竟然能跟自己这个多年宿敌低头，还拿出了这么重的礼。张氏的心忽然软了下来，徐氏虽然可恶，但是她的为母之心，跟自己别无二致。

张氏脸上的冷淡散去几分，她抬起手，没有去碰紫檀盒子，而是轻轻覆在徐氏的手背上，淡淡的说道：“弟妹的心意，我替静玉领了。佩玉侄女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做长辈的总要多看顾些。”徐氏的眼睛骤然亮起，张氏又说道：“殿中省的秀女名单，我会跟哥哥叮嘱一声。至于和亲媵侍。。。。。。那归宗正寺管，那边有那边的规矩法度，但佩玉侄女既然是李家的女儿，与我家静玉，荣哥儿是同宗骨肉，也喊了我十多年大伯娘，我总不会看着她跳进北狄这个火坑就是了。”

这话的意思是，第一轮选秀好办，第二轮选媵女就要花些心思，她在给徐氏点明，你欠我的，比你以为的更多。

徐氏紧绷的心骤然一松，全身几乎酥软，她强撑着脸上僵硬的笑容，连声说道：“多谢大嫂，多谢大嫂，大嫂的恩德，我和佩玉永记于心，这孩子的未来就仰仗大嫂了。”

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徐氏感激涕零的离开暖阁，那几件价值连城的首饰，就像挖了她的心头肉。

在走出清晖堂正门的那一刻，徐氏脸上的感激，卑微，惶恐，全部退得干干净净，恢复了以往的刻薄和怨毒：“你别得意，来日方长，待佩玉的事儿过去了，咱们走着瞧。”

静心斋里，柳姨娘正在喝一碗红枣燕窝粥，李环玉撞开雕花隔扇门，鬓边的步摇簌簌乱颤，她冲到柳姨娘面前，柳姨娘差点没呛着，李环玉不管不顾攥住母亲，桌上的碗盏差点摔在地上。

“娘，你快去给爹爹说，我一定要选秀进宫。”李环玉嘴唇哆嗦着：“我今天听说咱们要选一位公主去北狄和亲了，还要选四个媵女做陪嫁，万一要是把我选上了可怎么办？”

柳姨娘一下子没听明白，问道：“你在说什么？说清楚些。”

李环玉见母亲没听明白，加大手中的力道，都把柳姨娘抓疼了，说道：“就是我如果选秀选不上，就有可能被送去北狄，跟着和亲公主做她的陪嫁媵女，那就一辈子都回不来，要去北狄嫁给野人蛮子了。”

柳姨娘如遭雷击，喃喃道：“怎么没听你爹爹说过？”

李环玉急切道：“先别管这些了，总之你要去跟爹爹说，我一定要选秀进宫，只有这样才能绝对避免被送去北狄。娘，我受够了，今天在鲁家，那些贵女的德行真让人受不了。”她想起许如菱，心有余悸，说道：“你们老说进宫没有什么好日子过，我偏要走一走这条通天路！等我成了皇妃，就把她们一个个都召进宫来，看着她们跪在我的脚下，看看她们还敢不敢狗眼看人低！”

柳姨娘浑身发寒，透过李环玉眼中的癫狂，她似乎看到了女儿被深宫朱墙吞噬，柳姨娘深吸一口气说道：“环儿，你不要痴心妄想了，你父亲已经开始着手打点了。”

李环玉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母亲，“打点？”她喃喃重复道：“打点什么？”

柳姨娘看女儿梦碎的样子略微有些心疼，她狠狠心说道：“在走路子让你在第一轮就落选，不止是你，还有你二姐姐，太太生怕你二姐姐被选上，还专门去求了大太太帮忙。”

李环玉身躯晃了晃，好好一条阳关大道就这么被堵死了，她一失手打翻了桌上的热茶，茶水浸湿了袖口，洇开一片狼狈的痕迹。“第一关就落选？”她眼神空洞，喃喃道：“为什么？爹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疼我了？他为什么要这般害我？”越说越激动，声调越来越高：“他是不是要拿我去给他换前程？我进了宫有可能不受宠，就白养了是不是？所以要让我落选，去给他巴结哪个上级？还是去填哪个窟窿？”

柳氏的手“唰”的扬起，在距离李环玉脸颊半寸的位置生生停住，看着女儿充满怨恨喝绝望的脸，那只保养得宜的手颓然垂落。

“你这糊涂孩子。。。。。。”柳氏声音充满疲惫：“你爹爹那是真的疼你，皇宫水太深了，里面的人个个都是七窍玲珑心，规矩又多，你自小散漫惯了，肯定受不了。秀女们在宫里，好几个人住一间屋子，只有得了皇帝青眼才会安排单独的住处，在那之前，连日常吃穿都要贿赂宫女内侍才有好的，你受的了这样的日子？你爹爹真心疼你才会愿意花银子走门路，这是关乎你一辈子的大事。”

“疼我？”李环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对柳姨娘满是怨恨：“你在这里小心翼翼的看人眼色，做低人一等的妾室，就看不得我飞上枝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不就是看不得我过的比你好吗？我们是一起从见不得光的外宅里进来的，都该一起仰人鼻息，我要是进宫做了皇妃，你心里能好受吗？”

柳姨娘浑身巨震，脸色灰败如死灰，心口像破了一个洞，心在无止尽的往下坠。李环玉还在喋喋不休：“我怎么会有你们这么目光短浅的父母，不指望你们帮我什么忙，只求你们不要做绊脚石，你们倒好，断了我的青云路，满足你们自己的私心。。。。。。”

不知过了多久，柳姨娘渐渐觉得头晕目眩，什么都听不见，李环玉终于闭嘴了，看着脸色发白的母亲，丝毫不在意，一跺脚，转身冲了出去，雕花木门被她狠狠一摔，撞在门框上发出巨响，柳姨娘的心上也发出巨震，终于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