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儿听着这苍白的安慰,看着两个丫鬟真心实意又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的委屈渐渐化作荒芜。眼泪被她硬是逼了回去,她不再说话,眼中又恢复了寒意,目光投向院子里那株石榴树。
绣珠玉珠默默推后几步,互相看了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只能站在一旁,陪着这位心碎的新主子,一起沉默在这冰冷无情的庭院中。
京城李府朱色大门里,喧嚣的锣鼓、震耳的炮仗、宾客恭贺新喜的热闹,汇聚在一起将一身凤冠霞帔的董绣心推进婚姻,拜天地后被送进洞房,晕晕乎乎忙了一天,董绣心连自己夫君的头发都没看见,盖着红盖头只能看见脚下的红毯,以为是上云端,却有种异乡踏薄冰的感觉。
洞房里,灼灼红烛照得满室红光刺目。龙凤呈祥的喜被铺得整整齐齐,撒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意着“早生贵子”。
红盖头下,董绣心坐在床沿,粗重的呼吸让凤冠上的流苏微微颤动,她憋得小脸通红,汗水浸湿了鬓角。她怀揣着心神不宁的期待,捕捉每一个细微的动静。
皓月站在一旁阴影里看着那跳跃的烛火,只觉得满屋的红光,像凝固的血压在她心口,让她无法喘息。
门外终于传来脚步声,董绣心挺直腰背,紧紧攥着喜服。门被推开,进来的却是穿着体面的管事妈妈,脸上带着程式化的恭维,眼神平静无波。
这位管事妈妈姓吴,是董绣心婆婆的心腹,她对着董绣心深深一拜,平静的声音在寂静的洞房里异常响亮:“老奴拜见大奶奶,奉太太之命前来禀告大奶奶,客人走后,大爷已动动身前往京郊别庄,处理一项要紧事务。”
董绣心内心一震,攥着衣角的手骤然松开,垂落在旁。
吴妈妈继续用毫无波澜的声音说道:“太太在婚礼前请高僧合过八字,卜过吉凶。高僧曾言,新人一个月后相见,才是上上大吉,才可保夫妻和顺,家宅平安,福泽绵长。”她目光扫过床沿上僵硬的身影:“太太让大奶奶在府里安心住着,所需一切,府里自会妥当安排,老奴告退。”
描金绘彩的木门合拢的清响,在死寂的洞房里像一声惊雷。
“哐当!”
董绣心猛地把床头那碟精致的龙凤喜饼一把扫在地上。细白瓷碟碎裂在地,酥皮点心滚落一地。她扯下红盖头狠狠的摔在地上,又把凤冠摘下扔在铺满干果的喜床上。
“滚!都给我滚出去!”她声音尖利,指着皓月和翠织:“滚出去!看什么看?滚!”又对红绣三个呵斥:“聋了吗!?!还不滚!”
翠织被她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得不知所措,她一向自诩在和董绣心的情分与别人不同,想上前劝慰:“姑娘……大奶奶……您息怒……”话未说完,董绣心抓起床上的枕头朝她砸去:“滚!”
翠织不敢多言,连滚带爬的退出新房。皓月几个早已出来站在廊下,屋里不断的传来哭嚎和摔东西的声响:“什么算吉日,不就是给我下马威吗?谁家新娘子新婚之夜看不到新郎?这什么人家?都是混账!”
皓月袖子里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紧绷的弦骤然松弛,近乎虚脱的松懈像潮水一般袭遍全身,几乎让她站不稳,她靠在冰冷的墙面上,丝毫不觉寒意侵体。
不管一个月后如何,至少新郎不在的这一个月,可以暂时避开董绣心的虎视眈眈,和陌生男人的目光。
屋里的呜咽和咒骂像困兽的嘶鸣,屋里的烛火透过窗户,映亮了皓月沉静的侧脸。
董绣心哭了到半夜,终于忍受不住疲倦睡了过去,翠织小心给她盖上喜被。
京城的夜色无边无际,不时传来悠长沉闷的梆子声,不紧不慢,放任夜色流逝。
天蒙蒙亮,翠织粗暴的掀了皓月的被子:“还睡?!今天姑娘要敬茶认亲,是要让姑娘等你吗?”
寒气激得皓月瞬间清醒,得知新郎一个月后才会回来,皓月难得睡了个好觉。她默默起身,披上旧棉袄,照着水盆梳头。
董绣心的新房名为“听雪堂”,是一处独立院落,青砖黛瓦,古朴雅致。天还没大亮,新房点着烛火,董绣心脸色有些憔悴,此刻强打着精神坐在妆台前,红绣正在给她挽上妇人发髻。董绣心正对着菱花镜反复练习笑容,眼中的仓皇在镜子里格外明显。翠织在为她整理衣裙,银簪玉钗捧着盛满热水的铜盆和香胰子候在一旁,皓月被安排在外间,做些传递物品之类的杂活。
一番忙乱后,红绣把最后一支赤金点翠流苏步摇戴在她发髻上,董绣心把心中的不安压下,换上刚刚对镜练习过的完美笑容,起身前往正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