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宫中设宴,为凯旋将士庆功,亦是皇室家宴。
麟德殿内,灯火璀璨,笙歌悠扬。
金樽玉盏折射着辉煌烛光,珍馐美馔的香气与熏香、脂粉气交织,弥漫在雕梁画栋之间。舞姬广袖翩跹,身姿曼妙,乐工奏着盛世华章。
一场为凯旋将士而设、亦是皇室家宴的宫宴,正一派歌舞升平。
御榻之上,皇帝身着常服,面带浅笑,接受着臣子与家眷的轮番敬酒。他目光温和地扫过下方,看似沉浸在欢庆之中,唯有近侍或许能窥见其眼底深处一丝难以捉摸的审视与若有若无的疲惫。
太子萧祈昀端坐于御榻左下手最尊贵的席位,一身明黄常服衬得他面如冠玉。他执杯的手稳定,应对往来敬酒的王公大臣时,言谈得体,笑容温润,一举一动皆符合储君风范。只是那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
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席间,与对面席位上的大将军盛炽及其弟、新晋骁骑将军盛暄有短暂交汇。
彼此举杯,一切尽在不言中,却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君臣距离与克制。
那短暂的视线交错间,藏着数月军旅生涯中淬炼出的默契,也藏着此刻不便言说的微妙警醒。
席间另一侧,贵妃娘娘姿容艳丽,仪态万方,正含笑与身旁的女眷低语。她今日装扮得极为用心,珠翠环绕,华服迤逦,眼角眉梢流淌着恰到好处的雍容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志得意满。
她的儿子,二皇子,就坐在不远处的席位上。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与太子萧祈昀有几分依稀相似,却更显锐利张扬几分。此刻,他正与几位宗室子弟及年轻官员谈笑风生,言辞机敏,引经据典,不时引得周围人发出会心的笑声。他并非仅仅在应酬,而是在主导着谈话的节奏,展现出一种天生的、极具感染力的领袖气质。
平心而论,二皇子本身亦是极为出色的人物。
他自幼聪慧过人,文武兼修。文,师从当世大儒,经史子集无一不精,策论文章常得太傅称赞,对时政亦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并非纸上谈兵之辈;武,弓马娴熟,虽未真正上过战场,但校场演武,身手矫健,兵法推演,思路奇诡,连一些老将也暗自点头。
他待人接物,热情爽朗,善于结交,在年轻一代的宗室和勋贵子弟中颇有威望,身边自然聚集了一批拥趸。若非太子萧祈昀珠玉在前,且占着嫡长名分与皇帝毫无保留的偏爱,以二皇子的才干和其母族的影响力,他完全具备成为一代储君的潜力和资本。
然而,正是这份“若非”与“完全具备”,成了他心中最难解的结,最灼人的刺。
他看向太子萧祈昀方向时,那笑容背后隐藏的,不仅仅是嫉妒,更是一种深沉的不甘与屈才之感。
他自认才华不输于萧祈昀,甚至在某些方面更为果决锐利,却只因晚生了几年,母族并非父皇心头那抹月光,便注定要屈居人下,看着那个看似温润、实则在他眼中或许过于“仁柔”的兄长占据那本可一争的位置。
这份心思,被他小心翼翼地隐藏在爽朗的笑脸和得体的举止之下,但偶尔流露出的锐利眼神,却逃不过某些有心人的观察。
皇帝的目光偶尔也会落在二皇子身上,只是那眼神深处的温度,与看向太子萧祈昀时那份隐含的关切与期许,终究是不同的。
满朝皆知,陛下心中最重的,永远是那位早逝的元后,太子萧祈昀的生母。那位与陛下少年结发、鹣鲽情深的女子,红颜薄命,在生下太子后便香消玉殒,成了陛下心中永远的痛与白月光。
这份深情,毫无保留地转移到了太子萧祈昀身上,自幼亲自教导,极力维护,奠定了东宫难以撼动的地位。这也是贵妃母子虽得宠爱,却始终难以真正触及核心权柄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