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院的夜,沉静而温软。
苏泽兰在安神散的效力下沉沉睡去,壁灯的光晕温柔地笼着他恬静的睡颜,心口那点闷痛似乎也被药香与暖雾熨平了许多。
药圃的夜露在月光下凝成细小的珍珠,空气里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和远处隐约的虫鸣。
药房内,油灯如豆。苏衍高大的身影被灯光拉长,投在满是药柜的墙壁上,显得有些压抑。
他眉头紧锁,翻动着面前摊开的厚重药典,指尖焦躁地划过一行行墨迹。
空气里弥漫着药草干涩的苦香,还有一种不易察觉的……烦躁的气息。
门外廊下阴影里,盛暄像一尊僵硬的黑石雕像,紧贴着冰冷的墙壁,连呼吸都刻意放得又轻又缓。
他来这里已经徘徊了快半个时辰。
下午弄伤苏泽兰时的情景在他脑海中反复灼烧,苏泽兰惨白的脸、无声滑落的泪,还有自己指尖那温热血肉的触感,像烙印一样烫得他坐立难安。他想为苏泽兰做点什么,什么都行!可一想到苏衍那张寒冰似的脸,那双洞穿一切的锐利眼睛,所有的勇气都像是被戳破的皮球,瞬间泄得干干净净。
“吱呀——”
药房的门突然被拉开了一条缝,顾凛昭端着个空托盘走了出来,他似乎并没留意到阴影里的盛暄,只是虚掩了门,并未关严。
门缝里,漏出苏衍压抑着烦躁的声音:
“续骨兰……又是续骨兰!该死的!”伴随着重重的翻书声,“图谱上说性烈通心脉是没错,可这种时候,偏偏就差这一味……”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罕见的挫败,“苏泽兰的心脉旧伤淤塞得厉害,想要那帖温养固本的药力真正化开,走得顺畅些,不温不火地修补那些暗损……光靠现在的方子总差那么一点劲儿!”
盛暄的心猛地一跳!续骨兰?给苏泽兰用的?差这一味
“阴濡涧那鬼地方……”顾凛昭的声音透着一丝无奈和更深的烦躁,“前几日刚下过大雨,石壁滑得像泼了油!就算没采着摔个好歹,也是得不偿失!”
他顿了一下,似乎是放下了药典,声音里满是忧虑,“泽兰的身子经不起拖了,他夜里呼吸总带着点滞涩,脉象看着稳了,根子里的暗火还在烧。药力不足,旧伤就会像野草,春风吹又生…………”
后面的话,盛暄听得有些模糊了。他只抓住了几个字眼——苏泽兰心脉旧伤,需要续骨兰,阴濡涧,差这一味……差这一味!
门似乎又关严了些,里面的说话声变得模糊不清。
阴影里的盛暄,胸膛剧烈起伏着。那些模糊不清的低语,苏衍语气里的焦虑和无力感,比任何斥责都更鲜明地刺在他心上。
他弄伤了泽兰,让泽兰疼得发抖,而泽兰的身体里,原来还藏着更深的旧伤,像定时炸弹一样……
他猛地直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阴濡涧!续骨兰!
他像是终于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又像是被这沉重的“差一点”点燃了某种不顾一切的火苗。
他无声而迅速地转身,像幽灵般滑入沉沉的夜色里,奔向药童们常待的耳房方向。
心跳如擂鼓,不是为了即将面临的险境,而是为了那个弥补和守护的可能——哪怕这可能是杯水车薪,哪怕这可能只是他为自己找到的,一个能稍微平息内心那滔天愧疚的出口。
夜色如墨,沉甸甸压着陡峭的阴濡涧。
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狂暴砸在嶙峋石壁上,轰鸣震耳欲聋。冰冷雨水汇成浑浊溪流,顺着崖壁奔腾冲刷。土腥味和寒意弥漫。
一道玄色身影紧贴湿滑冰冷的崖壁,像壁虎艰难挪动。
盛暄单薄劲装早被雨水汗水浸透。沉重靴子踩在湿漉漉、覆盖厚厚青苔的石头上,每一步都滑腻惊心。
右手紧握锋利短匕,看准石缝猛地发力刺入借力,左手死死扒住凸起的、相对干燥岩石,指节暴起青筋虬结,皮肤被粗粝岩石磨出道道血痕。
冰冷雨水冲刷脸上污泥汗水,却冲不灭眼中近乎燃烧的执拗。
他记得药童的话:“……阴濡涧最陡崖壁半中腰……先生都说滑得邪乎……”
惨白电光撕裂黑暗!瞬间光明刺眼!也精准地照亮了目标——近乎垂直的断崖中段,一处被暴雨冲刷得格外干净、微微内凹的石缝里,几点幽微的冰蓝荧光倔强地穿透厚重雨幕!
花形奇特,七瓣舒展,在狂风中剧烈摇曳,正是七星续骨兰!
希望如同滚烫的岩浆注入四肢百骸!盛暄深吸一口混杂着雨腥和泥土味的冰冷空气,猛地松开扒住上方岩石的左手,身体瞬间悬空!全部的重量和希望都压在了右臂和那柄深刺入石缝的匕首上!肌肉瞬间贲张到极限,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微呻吟。
他借着这唯一的支点,身体如钟摆般,奋力向侧上方那抹梦幻般的幽蓝光芒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