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始终落在盛暄的动作上,带着一种无声的监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接下来的换药过程,在一种近乎凝固的、带着赎罪和心疼的沉默中进行。
盛暄的动作异常专注和轻柔,仿佛在修复一件价值连城的易碎品。他小心翼翼地涂抹药膏,然后拿起干净的药布覆盖好,再用纱布一圈一圈地缠绕固定,每一个动作都极尽轻柔,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
苏泽兰闭着眼睛,感受着心口那小心翼翼的触碰和身后坚实的依靠,巨大的委屈感慢慢被一种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痛楚的暖意所取代,眼泪渐渐止住,只剩下微微的抽噎。
当盛暄终于打好最后一个结,将纱布固定好时,他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他抬起头,看向苏泽兰,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愧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声音干涩得厉害:“……好了。对……对不起……”
苏泽兰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有些失焦。
萧祈昀感受到苏泽兰身体的放松,也看到了他眼中的疲惫。他缓缓松开了捏着苏泽兰下颌的手,环抱的手臂也稍稍放松了些,但依旧将苏泽兰稳稳地圈在怀里。
他目光扫过盛暄那充满愧疚的脸,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疲惫不堪的苏泽兰,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温和:“好了,好好休息吧。”
苏泽兰低低地“嗯”了一声,眼皮沉重地耷拉着,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心口的闷痛像影子一样跟着他,提醒着刚才的混乱。
他能感觉到盛暄那火辣辣的、充满愧疚的目光还黏在自己身上,也能感觉到萧祈昀环抱的手臂依旧带着沉稳的温度。但现在,他只觉得这一切都很……吵。
不是声音的吵,是情绪的吵。盛暄那快要溢出来的自责,萧祈昀那无处不在的关注,都像细碎的砂砾,硌得他难受。他连思考都觉得费力。
“累了。”苏泽兰的声音很轻,带着浓浓的鼻音,像呓语,但足够清晰地在沉默中响起。他没看盛暄也没看萧祈昀,目光低垂,盯着锦被上繁复的刺绣纹样,眼神有些涣散。“让我躺会儿。”
苏泽兰背脊对着两人,用被子裹紧自己,严严实实,只剩下一个沉默蜷曲的背影。
萧祈昀的目光在苏泽兰疲惫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那低垂的眼睫和涣散的眼神,无一不在诉说着主人此刻只想沉入黑暗的迫切。
他抬起头,看向僵在榻边、脸色依旧惨白的盛暄。盛暄的目光还死死黏在苏泽兰身上,嘴唇翕动着,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萧祈昀平静的声音截断:
“走吧。”萧祈昀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像给这场混乱画上休止符,“泽兰累了,让他好好休息。”
盛暄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目光在苏泽兰蜷缩的背影和萧祈昀平静的脸上来回扫视。他张了张嘴,那句堵在喉咙里的“我留下照顾他”终究没说出来——苏泽兰刚才那句“累了”和转身的动作,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所有想留下的冲动。
“……好。”盛暄的声音干涩得几乎听不见。他深深地、几乎是贪婪地看了一眼苏泽兰。然后,他转过身,动作带着点仓促的僵硬。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带着一股狼狈劲儿往门口走,靴底蹭过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走到门口时,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打翻的调色盘——愧疚、担忧、不舍,还有一丝被拒绝的茫然。
萧祈昀没有立刻跟上。他俯下身,极其自然地替苏泽兰掖了掖被角,指尖拂过被面。他的目光落在苏泽兰露出的、微微泛红的耳尖上,停留了片刻,才直起身。
“好好休息。”萧祈昀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贴着屋里的空气滑过,更像是对自己说的。
当那两道熟悉的气息彻底消失在感知范围时,苏泽兰紧绷的身体才像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彻底软了下来。
世界终于安静了。
没有盛暄那灼热得几乎要将他烧穿的自责目光,没有萧祈昀那无处不在、带着审视意味的沉稳注视,也没有那些纷乱嘈杂、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情绪砂砾。
只剩下他自己,和心口那点顽固的闷痛,以及铺天盖地的疲惫。
院落大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内里那个蜷缩的背影和沉重的寂静。
院外,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暖橘色,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