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暄肩胛骨的伤口已经结痂,虽然动作间仍有牵扯的疼痛,但比起之前的蚀骨之痛,已是天壤之别。
他靠坐在软榻上,手里无意识地摩挲挲着衣带,目光却有些失焦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门被推开,盛炽带着一身微凉的寒气走了进来,手里照例端着一碗温热的药。他脱下沾了雪屑的披风,走到榻边,将药碗放在小几上。
“今日感觉如何?”盛炽的声音比往日温和了些,带着兄长特有的关切。
盛暄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盛炽脸上,没有去看那碗药。他沉默了片刻,那双曾经飞扬跋扈、如今却沉淀了许多的眸子里,盛满了执拗和一种近乎哀求的认真。
“哥,”盛暄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你告诉我实话……泽兰,他到底在哪里?”
盛炽准备递药的手顿在半空。他看着盛暄那双紧盯着自己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是之前的愤怒和猜疑,而是深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和……一种沉甸甸的、不容错辨的情愫。
盛炽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这次瞒不住了。盛暄的伤好了,心思也愈发敏锐,再多的借口也显得苍白无力。他避开盛暄灼灼的目光,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在漱玉院。”
“漱玉院?”盛暄的眉头瞬间拧紧,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他也回府了?他怎么了?生病了?受伤了?”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般砸向盛炽。
盛炽沉默地拿起药碗,用银勺轻轻搅动着深褐色的药汁,仿佛那里面有什么值得他全神贯注的东西。他不敢看盛暄的眼睛,那里面纯粹的担忧像针一样刺着他。
“他……”盛炽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那些被刻意隐瞒的真相——寒水院的囚禁、日复一日的取血、苏泽兰苍白如纸的脸和腕间狰狞的伤口——如同沉重的铅块堵在喉咙口,让他几乎窒息。
他怎么能说?怎么能告诉盛暄,他每日喝下的、救他性命的药,是用另一个少年心头精血炼制的?怎么能告诉他,他视为挚友、甚至……心之所系的人,因为他而承受了怎样的炼狱?
“哥!”盛暄见盛炽沉默不语,神色异常,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
他猛地坐直身体,不顾肩胛的疼痛,一把抓住盛炽端着药碗的手腕,力道大得让碗里的药汁都晃了晃!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恐慌:“你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是不是因为我……连累了他?!”
盛炽的手腕被盛暄攥得生疼,他感受着弟弟手上传来的、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力道,看着盛暄眼中几乎要落下的泪水,心中如同被油煎火燎。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他……没事。只是在静养。”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碗中深褐的药汁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带着无尽的愧疚和无力,“这次……是我……对不住他。”
他抬起眼,看向盛暄,那双惯常锐利沉稳的眼眸里,此刻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深重的自责:“是哥哥……做得不够好。让你担心了。”
他轻轻挣开盛暄的手,将药碗稳稳地放在盛暄面前的小几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平稳:“别胡思乱想。苏泽兰他……需要静养。你先把药喝了,好好养伤。”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
说完,盛炽不再停留,甚至没有再看盛暄一眼,转身大步走向门口。
他高大的背影在暖阁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僵硬,步伐也比平时快了几分,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着他,让他急于逃离这令人窒息的追问和那碗承载着巨大秘密的药汁。
盛暄呆呆地坐在软榻上,目光怔怔地望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药。
哥哥那句“是我对不住他”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响,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和无法言说的苦涩。
他伸出手,指尖触到温热的碗壁,那温度却让他心头一片冰凉。
泽兰在漱玉院静养……哥哥对不住他……
这看似简单的两句话,却像一把钝刀子,在他心口反复切割,留下无数细密的、无法愈合的伤口。他隐隐感觉到,这平静话语下,隐藏着一个他无法想象、也不敢深想的巨大秘密。
他端起药碗,深褐色的药汁映出他苍白而茫然的脸。他仰头,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那熟悉的药味,此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沉甸甸地坠入他的胃里,也坠入他迷茫而痛苦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