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的煎熬过去,仿佛过了几个寒暑,盛暄终于在清晨帐外凄厉的鸟鸣声中,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只是那双昔日如烈阳般灼热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一片混沌的灰烬和血丝。
蛊毒并未因他的苏醒而减弱半分,反而像是猛兽终于找到了清醒的猎物,展开了更残酷的折磨。那是一种钻透骨髓、熔炼神经的剧痛。不再是昏迷时混沌的侵蚀,而是无比清醒地感受着每一寸皮肉、每一根骨节都在被无形的毒牙啃噬、被阴冷的火焰炙烤。
汗水瞬间浸透了他身下的褥垫,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绷紧,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如扭曲的蛇虺般暴起。
盛暄的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嘶吼,却又被剧烈的痛苦扼断成破碎的呜咽,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牵扯着腹腔深处翻江倒海的绞痛。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低咆从他紧咬的牙关溢出。
猛地用手肘撑起上半身,状若疯狂地想要挣脱这躯壳的牢笼,暴起的力道几乎将固定在手腕上、用来防止他伤害自己的布条绷断,手腕顿时磨出一片刺目的红痕。冷汗顺着他锋利的下颌线滴落,砸在褥子上,洇开深色的一滩。
这天午后,盛炽将军例行巡视伤兵营,步履沉重地停在了重伤初愈的亲卫榻前。
亲卫挣扎着想起身行礼,被盛炽按住:“躺着,好好养着。你这条命,是阎王爷那儿抢回来的。”
亲卫咧开干裂的唇,声音嘶哑,却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将军说得是…全靠二公子,要不是他最后关头扔出来那小瓶子…”亲卫眼中流露出深刻的恐惧与后怕
“那些蛊虫…就像疯了一样!闻到那味儿就不要命地扑过去,互相撕咬啃噬…那景象……”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强压住呕吐的欲望,“那瓶子摔碎了,里面的东西沾了泥,它们就抢那团泥巴!我们几个被蛊虫缠住的,才得了喘息,被拖回营地…”
亲卫的声音渐低,似乎在回忆那地狱般的场景:“…从来没见过蛊虫那样…渴求那东西…”
盛炽心头一震,面上不动声色,浓眉却缓缓聚拢。他安抚了亲卫几句,转身便走,步履却比来时更快、更沉。
盛炽直接掀开了盛暄的帐帘。浓烈的药味和病痛的气息扑面而来。
盛暄正被刚发作的一阵剧痛折磨得蜷缩在榻上,身体绷紧如拉满的弓弦,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角血管突突直跳,指节因攥紧而被褥而惨白。剧痛稍有缓解,他便瘫软下来,眼神涣散。
盛炽在榻边沉默地站定,看着自己弟弟昔日如同骄阳般夺目、如今却被痛苦蚕食得不成人形的样子,心口如同堵着块寒冰。
他没有寒暄,单刀直入,声音低沉得如同压顶的铅云:
“那天晚上,最后关头,你扔出去的那个小瓶子……是哪里来的?”
盛暄吃力地抬起眼皮,涣散的目光在盛炽脸上聚焦了片刻,才从一片模糊的痛苦中抓住这个明确的问题。他张了张嘴,嗓子干哑得像破风箱:“…瓶子?”
他似乎在艰难地搜索记忆的碎片,“…哦…那个…是泽兰……”他每吐出一个字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泽兰给的…咳咳…”一阵猛烈的呛咳打断了他的话,他咳得撕心裂肺,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泪水,断断续续地吐出最后几个破碎的音节,“…他…炼的药…很强…很…特别…”
话音刚落,盛暄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头一歪,再次陷入半昏半醒的痛苦泥沼,身体依旧在不自觉地细微抽搐,抵御着永无止境的折磨。
盛炽站在那里,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泽兰给的”几个字,像沉重的砝码,沉沉地压在了他心头连日来盘旋的那个模糊的疑虑之上。
苏泽兰……那个来历成谜、医毒双绝、总是带着一层清冷脆弱薄纱的少年医者。是巧合吗?是他未雨绸缪的警惕?还是……他本就深谙其道?
盛炽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和深沉。
苏泽兰调制的那能引起万千蛊虫疯狂渴求的“药”,究竟是护身之宝?还是……一种只有“源头”才能持有的、对同类蛊物有着致命吸引力的饵食?这太过精准、太过有效的反制手段,本身就是一道巨大的阴影,指向一个他不愿深想却又无法回避的答案。
一股冰冷的寒意,掺杂着被背叛的愤怒和对未知危险的警惕,缓慢却无可阻挡地,从盛炽的脊椎蔓延开来。
他握着佩剑剑柄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再看向榻上被痛苦折磨的亲弟弟,盛炽心中那份因苏泽兰救治而生的感激,此刻被一片深邃、复杂的阴云所笼罩。
对苏泽兰的疑窦,第一次以如此尖锐和现实的形式,刺破了所有温情脉脉的掩护。
此刻的苏泽兰,对此一无所知。
他刚从药库清点完伤药回来,额发间尚沾着药草的碎屑,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正垂着眼睑,安静地用铜钵研磨着给盛暄调配止痛用的草药。昏暗的光线下,他清瘦的侧脸线条显得格外柔和,也格外脆弱。
他只感觉到一丝莫名的不安,像细微的蛛丝拂过心头,引得后颈那道被重重药布覆盖的疤痕,又隐隐传来一丝不祥的悸痛。他蹙了蹙眉,手上的动作却未停,只当是连日劳累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