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衍看着那空荡荡的裤管,眼底闪过一丝沉重的痛惜,随即又被深深的疲惫淹没。
他哑着嗓子对顾凛昭吩咐:“用最好的‘续命汤’吊着,每隔半个时辰喂一次,不能断。还有,伤口……注意化腐生肌膏的用量,别让新肉长太快崩了线……”声音沙哑得厉害。
顾凛昭应了一声,脸上也满是倦色,但眼神依旧警惕地盯着老张的状况。
苏衍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他走到苏泽兰身边,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力道很轻:“做得很好。盛暄的命,是你抢回来的。”他看了一眼苏泽兰疲惫不堪的样子,“你守着盛暄,注意他体温变化,若有发热,立刻用‘冰魄散’敷额。我去向盛炽将军复命。”
苏泽兰勉强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嗯……师傅小心。”
苏衍没再多言,他走到角落的水盆边,用冷水狠狠搓了把脸,冰冷的刺激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脱下沾满血污和药渍的外袍,换上一件相对干净的深色布衫,又将那个从不离身的药箱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里面的脉枕、银针、记录簿等物齐全。
做完这一切,他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盛暄,又看了看命悬一线的老张,深吸一口气,掀开帐帘,大步走了出去。
主帐内灯火通明,气氛凝重。
盛炽将军正背对着帐门,站在巨大的边关地形图前,玄色常服衬得他背影如山岳般沉重。地图上,落鹰涧的位置被朱砂重重圈起,旁边标注着伤亡数字和邪教活动的标记。
萧祈昀坐在一旁的矮几旁,手里拿着一卷刚送来的前线斥候密报,眉头微蹙。
脚步声传来,盛炽猛地转身。当他看到走进来的是苏衍时,眼中瞬间爆发出急切的光芒,一步跨上前:“苏衍先生!他们……情况如何?”
苏衍站定,对着盛炽和萧祈昀微微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却依旧沉稳清晰:“禀将军,萧殿下。救治已毕。”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盛炽:“亲卫老张,伤势极重。左小腿被蛊虫啃噬殆尽,为保性命,属下已行截断之术。胸腹亦有重创,失血过多,元气大损。现下用‘续命汤’吊着,能否熬过今夜,尚在五五之数。”他语气平淡,却字字沉重。
盛炽的呼吸明显一窒,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他沉默了片刻,才哑声问道:“那盛暄呢?”
“盛暄”苏衍的声音变得异常严肃,眉头紧锁,“右肩箭伤,看似寻常,实则凶险万分!箭镞所淬之毒,非比寻常,而是‘子蛊’!”
“子蛊?”盛炽和萧祈昀同时捕捉到这个关键的字眼,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正是!”苏衍重重点头,眼中带着医者特有的凝重和一丝棘手,“箭镞刺入皮肉瞬间,那‘子蛊’便已顺着血脉钻入盛暄将军体内!此蛊极为奇特,非属下以往所见。它并非独立寄生,而是‘子母相生’!此刻,那‘子蛊’已被苏泽兰以金针秘术暂时压制,蛰伏于盛暄将军心脉附近。但此蛊阴毒异常,一旦苏醒,便会不断蚕食宿主精血元气,更会与远方的‘母蛊’遥相感应!若不能根除,子蛊日渐壮大,最终……宿主将被彻底掏空,沦为行尸走肉,甚至可能受母蛊操控!
“子蛊?!”盛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你是说……盛暄他中了蛊?!
帐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盛炽的脸色变得铁青,眼中翻腾着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邪教!又是这该死的邪教!竟用如此阴毒的手段!
萧祈昀的眉头也深深蹙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挲着密报的边缘,眼神幽深。
苏衍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寻常解毒之法,对此‘子蛊’无效!想要彻底根除,救盛暄将军性命,只有一个办法——必须找到与之对应的‘母蛊’!取其心头精血为引,配以特殊药方,方能彻底化解子蛊,清除其遗毒!”
”…”盛炽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它在何处?!”
“母蛊…“萧祈昀放下手中的密报,走到盛炽身侧,目光同样落在地图上,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操控子母蛊者,必是邪教高层,行踪诡秘。需派最得力、最谨慎之人,且……需快。子蛊拖得越久,对盛暄越不利。
军医帐内,苏泽兰瘫坐在矮凳上,背靠着冰冷的药柜,浑身像是散了架。指尖残留着施针时的麻木感和按压伤口时的粘腻触感,混合着血腥、药膏和烈酒的气息,仿佛已渗入他的皮肤。
他望着手术台上呼吸微弱但总算平稳下来的盛暄,那张总是带着张扬笑意的脸此刻苍白如纸,嘴唇还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也紧蹙着,仿佛承受着无形的痛苦。
巨大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眼皮沉重得几乎要黏在一起。然而,内心深处,一股冰冷的寒意却驱散了所有的睡意,让他手脚冰凉。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盛暄肩头那处发黑、散发着诡异腥气的伤口时,当他的银针刺入穴位,试图压制那股在盛暄经脉中横冲直撞的阴寒力量时……一种极其细微、却令他毛骨悚然的熟悉感,如同毒蛇般悄然缠上了他的心脏。
那阴寒、刁钻、带着吞噬生机的恶毒气息……与他后颈深处,那片被层层伪装和药膏覆盖的疤痕之下,所封印的“东西”……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共鸣!
那不是寻常的蛊毒!
盛暄体内盘踞的,是“子蛊”!一种极其阴毒、需要“母蛊”作为核心才能存在的寄生邪物!
而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他为盛暄施针排毒、压制蛊虫的每一个瞬间,都在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神经。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子母蛊”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盛暄的生死,已经和自己,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他不敢深想,更不敢表露分毫。在苏衍师傅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在帐内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气氛中,他只能死死咬紧牙关,将所有的震惊、恐惧和翻腾的疑虑强行压下去。
他强迫自己专注于手上的动作——清创、排毒、施针、敷药……每一个步骤都做得精准、稳定,仿佛他只是一个技艺高超、心无旁骛的医者。
他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