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醒来,身边已经没有余温了,晏鹤京胸口一疼,悚然惊醒,像做梦一样,躺了许久,才想清昨日那些甜蜜并非梦境,即使是第三回,前边那般不愉快,到头来也欢情无限。
晏鹤京揉着酸痛的腰起身,梳洗后到西厢房里看上一眼。
这些时日,姚蝶玉的心肠忐忑不安,无暇照顾熹姐儿,秋娘便把她带在身边,晚间也让她和狸奴睡一块,姚蝶玉一个人住在西厢房,晏鹤京进来的时候,她蒙着被褥,只露个头儿,不打算搭理人。
晏鹤京默不作声在榻边站一会儿才道:“其实我在被打的那日,那人便出现了,要我把熹姐儿典到质库里,我装着不愿,而他为了把我逼到绝境里,于是叫人将我殴打……我今日就要去质库了。”
姚蝶玉的脸隐在黑暗中,眉头皱起,掀开被子,和他面对面:“你、你不是答应我要回九江了?”
不知是羞的还是热的,她从被褥里出来后,脸颊微红,晏鹤京笑着坐过去,话里藏阄道:“很快就要水落石出了,我那日说的并非是骗你高兴的话,我不只是为了你,再说,这个时候收手,保不齐熹姐儿以后会一直想着这些事,一个人在担惊受怕不能好好成长,而十三娘难以从难堪的过去里走出来。命苦之人一直活在过去的话,心容易死,我虽非善人,但会自责,不喜欢有人因我的举动而丢了性命,你今日,好好和熹姐儿说说,要她不用担心。”
“嗯……你自己小心一些。”想起昨日的事,姚蝶玉不免有些惧怕和羞涩,低头无语。
有要事在身,晏鹤京不提昨日的事来羞人,逗留了一会儿便走了,姚蝶玉看着他离开,又看看天儿,是个晴朗天,她跑到正屋里,拆了昨日沾了暧昧之物的枕头被子,拿去天井下浆洗,秋娘起身时看她在忙活,好似猜到了什么,没多问,说着天气好,把东厢房里的被子枕头也拆下来浆洗一回。
晏鹤京在赌坊鬼鬼祟祟晃悠了半个时辰,才转步走去到质库里。
这儿的赌坊和质库和九江府一样相对而开,晏鹤京去到质库里的时候,里头掌事的,穿着拖天扫地的衣服,他好似早料到他会来,贱兮兮前来迎接:“哎哟哎哟,您可算来了。”
“我听说你这儿要未出幼的女郎?”晏鹤京假装听不出他的话意,驼着背,落魄地进到质库内,“我需要银子,家里正好有个女郎,你这儿……”
掌事的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神秘兮兮道:“可以是可以,但是您颇有运气啊,不用典什么女郎就能拿到一大笔钱了。”
晏鹤京暗喜,以为诈出了新的勾当:“这是何意?”
掌事回道:“前些时候有人看上韩娘子,哎哟,大手笔,要出三百两,向您借个三年生个孩子。说简单些,就是典妻,我这儿可以帮忙典,不收一分利息,三年后韩娘子还是您的娘子,不用一分银子去赎回呢,您看……要不要典?”
第68章
典妻这种有违伦理的恶俗,前朝历代都有,晏鹤京听过见过,许多穷苦人家为了过生活,丈夫会把妻子以四五十两之典价,以三年到五年为期限,典给大户人家生孩子或是典为他人的妻妾,典期到了以后,丈夫需要支付赎金才能将妻子赎回来。
然而大多丈夫三到五年后也是穷苦,根本无法把妻子赎回来,所以妻子与生下来的孩子只能继续留在承典人家中,有时承典人只要孩子,就会把这典来的妻子,当成掌中之物一样绝卖了。
其实就算丈夫有能力把妻子从承典人手里赎回来,但在从一而终的儒家观念里,曾经更落人手的妻子回到夫家后,根本无法正常生活,遭人唾弃辱骂,甚至被赶出家门,最后只能沦为奴与妓。
礼教上对男女有宽严之别,女子不论富贵贫穷都被规矩束缚,贞洁是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无贞洁不成人,即使是为了家庭丢了贞洁,也万善不能相掩。
拿典妻之事来说,从头到尾,女子没有说一个“不”字的权利,被迫付出又不被肯定,应该说女子从出生开始,脖子上就套着无形的束缚了,礼教就支离了她们的身体,剥夺了她们做人的权利,她们所剩的权利便是与男人成婚,为家族生子延续香火而已,但这种权利也受人掌控。
前些年晏鹤京带着狸奴游玩大江南北的时候遇到过一些佛徒,那些佛徒得知狸奴的身世后怜悯非常,说在这世上,女身之苦才是极苦,自古至今能善终的女子十不得一,即使是出生富贵人家的女子,即使有功名在身,他那会儿觉得有道理,但不十分肯定,到如今历了这几件案子,他觉得佛徒的话,字字珠玑。
晏鹤京的脸上如同凝上了一层冰霜,他猜得这些质库有做别的勾当,不想是做典妻的勾当,而叫人起疑的是这极高的典价,以及不需利息和赎回这一说,他觉得奇怪,不着痕迹隐去怒色,装着吃惊又贪心之样,颤声道:“三、三百两是我白得的?一个娘子怎的值这么多银子?”
“不是所有娘子都值这个价,也不是所有娘子都不用赎回就能回夫家,而是容貌美艳,还会生儿子的熟肚娘子值这个价,韩娘子生得极美,肚皮里生出的一女一男都俏得可爱,得一个会生儿子的绝色妇人,他们还觉得赚了呢。那些人家,不管是对什么都是好新鲜的,等他们享受够了,也得了个孩子,就会把人送回来了,就算不送回来,您也能拿着这笔钱财再娶个美人儿了。”掌事笑容满面解释。
“这样……那赶紧签字画押吧,三百两啊,碧翁翁待我不薄,不想能娶了个财神回来。”掌事说的话,一字一字,和苍蝇一样恶心人,晏鹤京气得胸口闷,奈何发作不得,还得装出油花花的贱模样来。
掌事从底下拿出一百五十两放在桌上:“我们这儿不写契约,您要是乐意典,我呢,就先给一半典金,剩下的一半,等韩娘子到了那人家中,我再给您。”
晏鹤京本想将这一纸契约,当做他们买休卖休的证据,到时候可以直接定罪,却不曾想他们交易时不写契约,不留下痕迹,当真是警惕。
来九江府起初是为了找到娃娃家,以及弄清楚他们的目的是什么,现在有些事与愿违了,晏鹤京思索片刻,把话题扯回来:“唉,所以你们是不需要未出幼的女郎了?”
“需要是需要,不过您都典妻了,还要把女郎典到这儿来?”掌事打量起晏鹤京,把他当成了一个毫无良心的废物。
“妻子都没了,我还要个冤家做什么?”晏鹤京摆摆手,皱眉头,嫌弃非常,昧着良心说,“就一起典了吧,要不过个几年嫁人了,我还要添嫁妆,出这钱做什么。”
“也成,您家的女郎,一看就是个好东西啊。”掌事的嘀嘀咕咕说出一句奇怪的话来。
好东西?晏鹤京把这些话都记在心里,试探问一句:“哎哟,这世上有钱人家可真多,不知是什么人点名要我家娘子的?”
“这我也不大清楚,反正都是非富即贵的人。”掌事随意回道,“我可得给您嘴清舌白说清楚了,典女郎也没有契约,您真要典,后日这个时候,就把女郎带过来,一手交人一手给钱,至于韩夫人,您现在收下这一百五十两,七日后您再把韩夫人引到城外的破庙那儿,午时三刻,自然就会有人来这儿将她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