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抽出一根烟,点上,走到窗边,慢慢地吐出一口烟圈。
他打算抽完这根烟就出发去机场。
心雅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意识逐渐恢复的时候,她最先感觉到的是从窗外吹进来的一阵大风。
变天了。
刚才还是个晴朗天,现在已经变得灰蒙蒙的,刮着风,依稀还有轻微的雷鸣。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是躺在酒店房间的地上,程年竟然完全没有管她。
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头依旧很昏沉。
她慢慢地坐起来,恍惚觉得身边好像有什么类似枕头、棉被之类的东西,扭头一看,猛吓了一跳。
那哪里是什么枕头棉被,是一个人!
一个面朝下趴着,穿着中山装,一动不动的人。
他的眼镜掉在旁边,镜架折断,镜片也碎了。而就在他身体的另一侧,酒店的玻璃茶几也碎了,茶几侧翻,玻璃碎片落了一地,地上还有打翻的茶盘、被压变形的纸巾盒,还有电池与机身分离的遥控器。
房间里就像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打斗,狼藉一片。
更可怕的是,地上还有血迹。星星点点的红色,像撒在雪地上的冬梅,和白色的地毯形成鲜明的对比。
心雅害怕极了,一时乱了方寸。但她很快还是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推了推程年。
“程先生?”
“程先生?!”
趴着的人先是没有任何反应。但过了一会儿,他的手和脚都动了一下,嘴里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
心雅把程年送到医院,医生立刻给程年做了手术。手术持续了好几个小时,直到深夜才结束。
主编一得到消息,先在电话里就把心雅骂了一通,怪她没有照顾好程年。又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却一问三不知,主编气得脸发绿,命令她在医院里等着,手术没结束,她也不能离开。
深夜十一点,手术室门上的红灯终于熄灭了。
医生推开门走出来,表情有点凝重。
心雅担心情况不妙,赶紧上前一问,医生面露惋惜,慢慢地解释说,病人的左眼被玻璃碎片扎伤,视网膜受损,虽然他们已经尽力挽救了,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即便改换更好的医疗条件,病人的左眼恢复视力的可能性,也不足百分之十。
心雅送程年来医院的路上,就看见他的眼睛受伤情况很严重,她刚才还一直在祈祷,希望别去到最坏的情况,可是,她最不希望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她正想着怎么安慰程年,主编又打电话来了。
主编一听说程年单眼失明,顿时震惊得声音都变尖了:“这么严重?!郁心雅,你到底在做什么采访?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又说不清楚,现在程年在你采访的时候出事儿了,我们怎么给人家交代?!”
心雅不是想推卸责任,但是又觉得不能不替自己辩解:“袖姐,程年受伤的确不是我的责任。至于当时的情况,我们可以等他醒了,问清楚就知道了。”
《风堂》杂志现任的主编叫孟青袖,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自从宋淮萧去世以后,主编的位置悬空了很久。直到上个月,由大老板亲自出面,高薪从日报集团挖过来的孟青袖才终于走马上任。
心雅第一次见孟青袖,她穿着普拉达当季的最新流行款,在电梯里用英文和一位公司的外籍高层聊自己在欧洲旅行的见闻。心雅站在两人身后,看孟青袖谈吐大方、气质高雅,对她的印象很不错。
但是后来,不光是心雅,全组的同事都发现了,孟青袖的大方高雅只会展示给那些职位比她高的人。
对待下属,孟青袖的态度就有点刻薄。
校对同事犯了一点小错,被孟青袖教训了一顿不说,孟青袖还嘲笑她智商不及格,恐怕连文凭也是假的。校队被噎得像喉咙里堵了一把莲子,生气但又不敢当面顶撞上级,只好趁孟青袖去开会的时候,悄悄拉着同事诉苦。
大家都说,以前宋主编在的时候,如果下属犯错,他把错误指出来,给对方提个醒,然后还会担心对方有什么心理负担,反过来安慰对方,这样好的上级,现在怕是打着灯笼都难找了。
心雅听他们提到宋淮萧,心里一阵一阵地抽痛。自己喜欢的人在大家眼里如此优秀,本来是值得骄傲的事情,然而,那个人却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所有的美誉再兜头砸下来,就是撒在生者伤口的盐,仿佛上帝还用了一张毛巾塞住她的嘴,她无法发泄,再痛也喊不出声音。她只能强做平静,淡淡地感慨说:“是啊,她肯定是不能和他比的。”
那天,心雅刚说完这句话,背后就传来了孟青袖的一声冷哼。从那以后,孟青袖就再也没有给过她好脸色。她做事处处都得打醒十二分精神,稍不留神犯一点小错,就会遭到孟青袖的冷嘲热讽。
第二天一早,心雅到医院看望程年。正巧孟青袖也去了,她比心雅早到一会儿。
心雅刚走到程年住的病房门口,想推门进去,便听到里面传出孟青袖的惊呼:“这不可能!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袭击你做什么?!”
心雅愣在门外,他们难道在说我?
只听程年愤怒地捶了捶床板,大声说:“袭击我,跟她是不是小姑娘有什么关系?我这眼睛!就是拜她所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