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却讶异地听到了一声:“好。”
“我不会任你自生自灭。只要有人弃恶从善,正道武林必会庇护。”
他郑重地说着,却让她忍不住发笑。
“如果有人改邪归正,那么他从前犯下的罪业,真的就没人会继续追究了吗?对正道之人,哪怕为了颜面,他们这些所谓名门大派装也会装得宽宏大量。但对所谓魔教,他们却一直宁杀勿纵。别忘记……”
她将视线投向远处的岳州方向:“就在那数百里外岳州城的岳阳楼中,你的师门长辈和你的师弟妹们正要与天下豪杰共议如何铲除我,说不定他们正等着你这个八派的骄傲出席。难道你打算在这种群情激奋的时候,拉着我去告诉他们:看,这就是你们一直要追杀的魔教教主,她现在要改邪归正,所以你们可以取消这项活动了?”
说到这里,她轻笑起来,回头看向李琅轩,就好像过去三年里同叶瞎子开玩笑时那般语气随意地笑道:“你说,到时他们是会因为你我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前事一笔勾销呢……还是劝你不要太天真,不要被魔教妖女的花言巧语蛊惑,然后要求你同他们一起将我诛杀,以证你除魔卫道的决心?”
玉微澜说的那些,正是从前真实发生过的。
就在数十年前,便曾有邀月教中女子不惜自废辛苦练到六层的千机毒指,只为能恢复原有的美貌,嫁与八派中的情郎。
然而,最终她却被始乱终弃。对方的目的不过是来诓骗邀月教机密,在任务达成后便即翻脸。那女子在情郎剑下含恨而终,邀月教也因机密被窃取,被八派联盟一直打入老巢,死伤无数元气大伤,从此一蹶不振。
一直到玉微澜接手教主之位时,邀月教已经分崩离析,名存实亡。
回顾过去的数百年,这样的事情也并非只此一桩。甚至正道武林也曾有一度差点为邀月教所覆灭……
玉微澜观察着李琅轩的表情,再度笑问:“你说,到那时候,你会怎么做?”
——是听从师门的命令,还是遵守为她护法的誓言?
从前不是没有过想回头是岸的邀月教徒,希冀投奔光明。也不是没有心存善意的八派人士,欲图感化作恶多端的邀月教众。
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邀月教与八派的纠葛太过深,解决纷争又岂是一两人的力量可以实现?所以至今未有一个八派中人真的能够普渡众生,化干戈为玉帛。也从未有一个邀月教徒能够真的立地成佛,得到救赎。
因此,在玉微澜这样提问的时候,李琅轩发现自己竟一时无言以对。
他自幼受师门教诲,深知自己那些长辈们平日里和蔼可亲,但一旦涉及魔教相关事宜,立时会变得嫉恶如仇,恨不能将每一个遇到的魔教之辈碎尸万段。
若真有那天,他该怎么选择?
李琅轩又控制不住地低头轻咳起来。
曾几何时,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誓要除尽邀月教中人?
那年在输掉赌约后,虽然因君子重然诺的缘故,他被迫潜身邀月教中做了自己最憎恶的邀月教主的护法长老。但一直以来都是八派翘楚而生性骄傲的他,内心深觉这是此生的奇耻大辱。
他封起自己最爱的神剑步光,固执地闭起双目,立誓只要身在那腌臜的邀月教中一天,便不会睁开眼睛,看到愧对八派和自己心中道义的事情发生。
若不是在那之后三年间日复一日的相处,随着了解的深入,他又怎么渐渐会有所改观?
李琅轩看向面前满脸疙瘩脓包眼角还隐现黑斑的少女,深渊般的眸底有丝暗涌。
这张任谁看到都会觉得白日见鬼、吓得吃不下饭的脸,他曾经看到过还未完全被毒素侵蚀时的模样,也因此心中越发复杂莫名。
是什么样的毅力和决心让这样一个二十都不到的少女,宁愿日日把自己关在阴寒的洞穴中用各种剧毒练功,任凭自己变得面目全非都不放弃?
哪怕因经受不住毒素蔓延全身的剧痛而咬得满嘴是血,用头一次次撞在洞中的坚冰上,直到晕死过去。
她甚至未曾流过一滴泪,反而会调侃地笑说:“叶瞎子,哭泣是世上最没用的东西。这年头靠山山倒、靠水水流,我只有靠自己。”
在她这个年纪,他那些八派中的师妹们都还天真烂漫着。她却可以笑着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从未见过如此倔强而顽强的女孩。
哪怕她是自己从前一直认定杀之而后快的宿敌,他却禁不住有了丝心疼的感觉。
咳了许久,李琅轩才用咳得有些沙哑的声音轻声道:“不管怎样,我都会试一试!哪怕是为了履行护你十年的那个誓言。”声音虽轻,却带着无比的决心。
玉微澜侧过了头去,忽然不想弄明白他此时眼中的含义。
她曾许多次想象过当李琅轩睁开眼时,幽深双眸中映着她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却忘记了自己如今丑到令人惊叹的面容,会因此形成多么强烈的对比。
她不再与他对视,侧头望着枝桠间露出的零碎天空,轻叹了声:“可是,我却不愿同你冒这个险……”
冬日的天空晴朗、清透、高远,此时却在天际有小小的红光一闪而过。
玉微澜不禁皱眉,她记得上次也看到过这样的信号。这似乎是八派的联系方式之一,而发出的方向恰恰是岳州那边。
她回过头,发现李琅轩也在皱眉望着天际,忽然他伸手握住了她的。
“岳州那边发现了魔教的踪迹,你不想去看看吗?”李琅轩轻咳两声后,说出了一个让她拒绝不了的提议。
看来危险终究是要去冒一冒的,虽然目的可能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