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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珂(第3页)

梦珂认得他。他是她在小学时一个同级的男生。是如何的顽皮呀,常常被先生扣留着要在吃晚饭时才准回家的一个孩子。

她把头侧过去,注视地想考察那一张已不像从前肮脏而是洗得干干净净的脸。

“呵……是……”当他忽然认识出她是谁来的时候,嘴里如此结结巴巴地喊着,杂乱的短发鲁莽地摇了几下。但表姊已携着她的手走出了客厅的门。表哥才走过去拍着他的肩:

“喂,好了些吗?”

在屋后的走廊上才找着姑母,一个正在稍微发胖的四十多岁的太太,打扮得还很年轻,头顶上脱了一小撮头发,但搽上油,远看也看不出什么,两边拢成鬅头形,盖住一大半耳朵,拖着一幅齐脚的缎子长裙,走路时便会发出一种窸窸窣窣的响声;这时候刚在厨房里吩咐怎样做玫瑰鸭子转来,微带点疲倦,把眼皮半垂着,躺在一张摇椅上,椅子在那重的身躯下缓缓地,吃力地摇着。

走廊的那端,有四个人围着一张小圆桌在玩扑克。

梦珂一看见姑母,却装成快乐的样子一路叫了进来。这大约是由于她明白,她懂得她父亲的嘱托,懂得自己一人独自在上海时,一切是必得依着姑母的话,虽说自己是只想暂住在匀珍家里。

姑母也给了她许多安慰的话,要她不要着急,等明年再去考学校,这里伴又多。要练习图画时,还可以给介绍一个教员呢。

大表哥两口子丢了扑克跑过来,表嫂非常凑趣,接着说:“可不是,我们家更热闹了呢,(扭过头去)哼,杨小姐!我可不稀罕你,你尽管回去。”接着又得意地笑。那穿黄条纹洋服的少年,从桌边跛过来也附和着笑。

可是杨小姐呢,正狂热地在摇着梦珂的手,左手抱着她的肩膀:“呵,梦妹,梦妹,好久不见你了呵……”

这热烈的表示,又微微地骇了她一下,但竭力保持那原有的态度,“呵,是的,好久不见了,是的……”于是又张开那惊疑的大眼望着。

表姊给她介绍了那学经济的学生,那穿黄条纹洋服,戴宽边大眼镜的,挺着高大的身躯,红的面颊上老是现着微笑,不待听他说话的腔调,一眼便可认出这是个属于北方的漂亮的男子。

不久行李也从学校搬来了。梦珂独自留在特为她收拾出的一间房子里,心旌摇摇地站在窗台前,模模糊糊地回想适才的一切。客厅,地毡,瘦长的花旗袍,红嘴唇……便都在眼前舞蹈起来。想故意去打断这思想,把手撑在窗台上,伸着头看楼外的草坪:阳光已跑到园中的一角,隔壁红楼上一排玻璃窗强烈地反射出刺目的金光。汽车的喇叭声,不断地从远方处送来。反过身来,又只见自己的两只皮箱凌乱地,无声地,可怜地摊在那边矮凳上,大张着口呆呆地朝自己望着。她不觉地倒在靠椅上,一双手便盖到脸上,忐忑的心又移到那渺茫的将来。

夜晚,她更不能安睡地辗转在那又香又软的新**,指尖一摸触到那天鹅绒的枕缘,心便回味到那一些精致的装饰,漂亮的面孔,以及快乐的笑容……好像这都能使她把前两天的一场气愤消失净尽,而像喝醉酒那样来领略这些从未梦想过的物质享受,以及这一些所谓的朋友情谊。但,实实在在这新的环境却只扰乱了她,拘束了她,当她回忆到自己的那些勉强装出来的样子,像是非常自然地夹在那男女中笑谈一切,不觉羞惭得把眼皮也润湿了。过后才拿起许多“不得已”的理由,来宽恕自己被逼做出来的那些丑态,但却不敢真的便把那一点愧心放下。如此翻来覆去的,半夜都不能睡着。真的,想起那自由的,坦白的,真情的,毫无虚饰的生活,除非再跳转到童时。“难道这里来的人都是不坦白,不真诚……”最后只好归怨到自己。为什么自己不忠实地来亲近这里所有的人。

“他们待我都是真好的……”在这样默念中,才稍稍含了点快意睡觉去。

的确,这家里谁也都欢迎她的。第一是表姊提议她的那件黑线呢长袍样式已过时,应当还长些,并且也大了,衣料更太粗,所以第二天一清早便把自己刚做好的一件咖啡色纽约绸的夹袍送来。她怕过分拂了别人的好意,虽说她一走路便感到十分不适意那窄小的袍缘,窸窣地绊着脚背,便是那质料的柔滑、光泽也使她在人前时会害羞得举止呆板起来;尤其当她走得稍快时,那珠边就碰在桌边或门缘,她得随时注意走路的姿势,惦记着那珠子总得又碰碎了几颗。

澹明,一个专门学校的图画教员,在她来的第一个晚上便得知这是一个在学习绘画的女子,并且那明眸,那削肩又给了他许多兴趣,他清理了几本顶好的从法国带回来的**画、风景画给她。她自然非常珍贵地拿来放在特为她安置的写字台上,以便无事时翻来看。

白天表姊们上学去时,她就同表嫂陪姑母谈话,当后来又在她们处学会了玩扑克,倦了就找丽丽(表嫂的三岁的女儿)玩。晚上多半躺在**把在晓淞处借来的几本小说从头到尾地细看。晓淞特买了一盏杏黄色小纱灯送她,这是正宜于放在床头小几上。

时光是箭一般地逝去,梦珂的不安也随着时光逝去,慢慢就放心放胆地过活起来,比较习惯了这曾使她不敢接近的生活。

晚餐后是一天顶热闹的时候,大家总得齐集在客厅里,那学经济的北方先生便放开嗓子唱起皮黄来。醉心京调的杨小姐和表姊就用尖锐的小声跟着那转折处滚。晓淞同澹明常常述说着巴黎的博物馆,公园,戏院,饮食馆……梦珂总是极高兴地听着,有时插进些问话,她存心靠近那幼小时的同学坐着,希望没有同匀珍在一块的时候,能又找到另外一个可以重复谈着过去的一些乐事的人,在第四夜这谈话终于开始了。

“我想你会不记得了,我是和梦如同班,在酉阳县立高小时。”

“怎么,会不记得你,‘丙丙’!”

“早就不叫这个名字了,‘雅南’,是在中学时就改了的。”不好意思地笑里微露出一点被人不忘的得意。“近来梦如她们呢,还好吧?”

“我大姊吗,前年就嫁到秀山,近来二伯母一想起她就哭。你是几时来的呢?”

“上月才从南京到这里,病了,学校不好住。如果早知道你也在上海,又同他们有亲,那我早就去访你了。亲,如若没有这芝麻大点亲,我也不会住在这儿,也不会遇见你。

于是每夜他们总坐在一张长靠背椅上讲着五六年前的一些故事。但当雅南有点讽刺地影射到这家里某人时,梦珂便把眉头一蹙:“呀,九点半,我要去休息了。”或者便惊讶地问着:“表姊呢?表姊在哪儿呢?”于是站起来离了客厅。雅南微微感到失意,裹紧睡衣,蜷成一团,默默地听其余的人谈音乐,跳舞,戏剧,电影……等到大家要散的时候,他才一步一步拖回自己的房去。

很明显的,表姊不喜欢雅南。一天晚上,她刚离开客厅的时候,表姊也随着她出来,一手附着她的臂膀,两人并排地踏上楼梯。

“梦妹,怎么你们会说的那样亲热?”语调里似乎含有冷冷的讥讽。

“他住在我们对门山上的,小时就同学。”

“老说老说从前,也无味吧。梦妹,你可以去同澹明谈谈,他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我自然也是喜欢同他谈话的。”

表姊把她送到房门边,依旧很快乐地向她说着:“明天见。”

过了几天,她听了她们的怂恿,在澹明处拿了许多颜料,画布,开始学起涂油来。常常整天躲在房子里,照着她自己所爱的几张画模仿着,或涂着那从窗户里看见的蔚蓝的天空,对门的竹篱,楼角上耸起的树……末后,费了四个钟头,她画好一张从窗户里望见的景致,是园里的一角,在那丁香花丛中搬来了屋后那草亭,前面的草坪中,丽丽正在玩一个大球。自己看后还满意,就去送给表姊,杨小姐就抢去给楼下大众看。澹明第一个便说:“好呀。”晓淞也给她许多鼓励的话。她仿佛也惊异自己的天分,从此更努力作画,并且也不再像先前只躲在自己房里画画窗外的景致,或又画画自己的手和脚了。

晓淞又送来许多画具和颜料,还有一个极精致的画架,配上一个三角小凳。这自然更能加增她出外写生的兴味。晓淞又欢喜陪她,澹明也常常向学校请假。三个人坐车到野外去,有时也画一两张,有时因为谈话谈得太起劲,忘了画,把带去的一些罐头牛肉,水果,面包,酒……吃完就回来了。但这个小小的旅行却始终很有趣味。澹明具有那天生的活泼和滑稽,表哥又是如此的温雅,体贴周到像一个慈爱的母亲,梦珂便显得非常天真非常幼稚,简直像一个小妹妹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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