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语筝施施然走进大殿时,皇上正在案旁执笔画一幅春景。这些日子他瘦了不少,更显得清癯俊朗。见了她来,他忙搁笔一笑:“爱妃来得正好,许久都没有听爱妃的琴了。”
他话中难掩殷切,她却直直地跪下,字字铿锵:“皇上答应过臣妾,只要依计行事,便可见姬又年一面!如今奸臣已死,求皇上兑现诺言。”
皇上一拂袖,面上阴晴莫辨:“朕还以为你回心转意了。”
“皇上若希望臣妾回心转意,大可以赐臣妾一碗失魂汤,臣妾便可忘记姬又年。”
闻言,他回头紧盯着她,面上薄怒。语筝轻笑出声:“皇上,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失魂汤吧?在这宫里放出一个谣言,太容易了。”
没有失魂汤,没有失忆。她爱姬又年爱到最终,却发现只是一场笑话。
当年,姜国的军队是从冥山偷潜入境的。而穿越冥山的八卦阵,只有取得一份冥山的地图。
除了父皇、母妃和她,这世上,只有姬又年见过那份地图。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姬又年其实是奸细,将地图献给姜国,解救了押在云国作为人质的皇族和兰妃,然后姜国战胜,而他功成名就。
爱生执迷。她对他心心念念,他却骗她说他失了记忆,只是因为不想面对她……
语筝声音清冷:“皇上,臣妾现在要见姬又年,不是互诉衷肠,而是怒斥他的背叛!求皇上成全!”
皇上一转身,重新拿起画笔,随口淡淡地说:“几日后朕自会安排。”
语筝轻踱莲步,来到案边,素手抚上那副春景图,道:“皇上和姬又年的笔法,一模一样。”只这么一句,便足以颠覆所有伪装的冷静。
皇上猛然抬头看她,俊眉紧蹙,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语筝苦笑,边摇头便步步后退:“皇上,其实你就是姬又年!”
那天,兰妃最后在她耳边说的话是——你赢不走皇上,因为你首先赢不了你的心。皇上就是姬又年,姬又年就是皇上。
起初她不信,可是当她回想起在皇上寝宫里见过的那幅兰花,竟和姬又年折扇上的兰花有几分相通之处,于是便立刻回到玉辞宫,派静姑姑暗中打听。从而得知,她在花灯宴上断琴告退不久,皇上也离席片刻,却没有带一个随从。
她是女子,不得参政,所以从未注意到朝纲中到底有没有姬又年这个人。可是最终,她还是知道了真相。站在面前的君王,陌生又熟悉。
只一个恍惚,语筝已经拔下头上的金簪,狠狠刺入自己的胸口。血花四溅中,他不管不顾地抱住无力倒地的她,看着她迅速黯淡下去的眼睛,大声嘶吼:“朕是骗了你,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语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沾满鲜血的手,轻轻按上他的胸口。
这里痛吗?这是她最后的话。
他点头,泪落下。于是,她终于微笑着香消玉殒。
如果心痛,就证明他心里终究有她。如果心痛,那么她最终还是报复了他的欺骗与背叛。
语筝不知道的是,在那副春景图下,压着一道尚未拟好的圣旨。他想顶住所有压力册封她为皇后。本想给她一个惊喜,可她竟然从没有向往过。
他虽然没有失魂汤,却有易容术。将她掳入姜国的那些日子,每当看到她企图自杀,他便心痛不已,于是他偶尔继续易容成姬又年,给她一个安慰,让她可以继续活下去。
如果没有她,即使他坐拥天下,也会觉得山河寂寞,流年零落。他逼她忘记姬又年,又怕她忘记姬又年,心里就那样矛盾地爱着,一日又一日,年华流过,岁月轻擦。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一定会对着满林竹花,在她耳畔说——竹生花,六十年一遇,就让我此生陪你,直等到下次的竹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