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了还不算,还让她转过身去给全班同学看。
同学们哄堂大笑起来,老师开心极了,像是拉着一件自己的艺术作品,又将三毛扔到走廊,让她从一端走到另一端。
这下子,是全楼的学生都在笑了。
忽然,三毛就成了很出名的学生,他们都知道了她的姓名,还在她背后小声地叫:“鸭蛋陈平,陈平鸭蛋”。
三毛第二天醒来时,心情还是低落的。并没有像睡前心里祈祷的那样——那只是一场梦,天一亮就不算数了。
像往日一样地洗脸吃饭,背着书包和母亲说再见。
母亲对她微笑时,她的心里酸得很,想向母亲倾诉遇上的不公正,但是,又担心,母亲只会流露出温柔得让她都会碎掉的表情,无可奈何地说:“可是,还是得上学去啊!让姆妈去和老师再解释一下好吗?”
进校门时,她紧张坏了,感觉每个路过她身边的同学都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看,昨天那个被画鸭蛋的??她考试做弊??”
数学老师走进课堂时,她的心又跳到绝望,她担心老师还不肯放过她。老师虽然没有什么举动,但是,她只需要轻轻地看三毛一眼,三毛就紧张得发抖,以为跟着这一眼的就是被叫上讲台,被考试,被画上鸭蛋。
下课,也不能像平时那样去和同学讲话。她担心他们都还记得昨天,而且,她恨他们当时的嘲笑。
她孤独地看着窗外,感觉这里,真的是呆不下去了。
然后她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像堂兄懋良那样?他不也是家里的二儿子么?”
懋良是伯父第二个儿子,比其它堂兄和三毛的关系要好一些。
他也是一个异数,像她一样,是闯进白色羊群里的一头黑羊。
这头黑羊,在前不久,向伯父宣布自己不再去念书,因为他认为他想要的学校里教不了他。伯父还让三毛的父亲去和儿子谈话,但是这头黑羊,居然连叔叔的帐也是不买的,当着他们,一把扯碎了他的学生证,以此来表示他不上学的决心。
三毛曾问他:“不上学,你要做什么呢?”
他奇怪地看着三毛:“我很忙呀,我要练琴,要学音乐。”
“可是不上学,将来怎么办呢?”三毛将母亲平时挂在嘴边的话说了出来。
他却说:“可以做作曲家呀。”
家里其它人都不赞同他的做法,但是,三毛却羡慕死了,只希望自己长到堂兄这样大时,也有这样的勇气,对念书说“不”。而“画鸭蛋”事件,只是她弃学的导火线。
三毛不像堂兄那样勇敢——她从来都是个胆小的孩子,学校和家庭又太过强大,她不敢对抗,就只能选择逃避了。
于是,她去了一个公墓,因为是白天,公墓也不算可怕,而且,果真安全——死人绝对是可以替她保守秘密的。在公墓里呆着的她,不停地看书,只有这样,她才能投身进另一个相对美好稳妥的世界里,忘记她小小少年的烦恼。逃学的三毛绝望的很,但是,越是绝望,越是将“我上学去了”“我回来了”的话说得更轻松更响亮。
有时候她感觉自己很可怜,明明是打算好好学习让父亲母亲不担扰,却换来了“做弊”的冤枉,而且,就算有人相信她是被老师冤枉的又能如何,她现在对父母做了更不诚实的事情,她可以预见这会让他们有多么愤怒和伤心。
想到这样的后果,她就忘记了自己是多么厌恶学校,而将逃学的过错归结到那个数学老师身上。
过了不多久,逃学的事情终于被学校通知了家长。
三毛一直提心掉胆地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但是,当父亲忧心忡忡地问她“你是不是很久都没有去上课了”时,她却如释重负,只是轻轻地点头:“是的。”
父亲说:“哪家的孩子不上学啊!”
三毛想回答“二堂兄”,但是终于还是咬着嘴唇什么都不说。
母亲也来说了:“找个老师补习一下,我们再去向学校道个歉,继续上学好不好?”
三毛听了这句话,马上昏了过去。
再醒来,却是哭,哀求着他们:“不要去学校。不要送我去学校。”
然后再讲了逃学前一天发生的事情,讲的时候,那毛笔在脸上涂抹的痒又生动了起来,她哭得更大声,以致于又差点昏倒。
在家里呆了几天,母亲还因为她的昏厥带她去看了医生。
医生找不到什么生理上的毛病,看着三毛阴晦的表情,眼睛里的不安和哀伤,认准了“你不会理解我的感受”而死咬的嘴唇。他叹了口气,告诉三毛的母亲:“或者,是自闭症吧。”
三毛听到这个词时,心里还是有些喜的——她还不太明白自闭症的意思,但是,知道这应该是一种病,这种病不会死人,却可以没有考试,没有竞争。
她认同了她的病症,而且将自己进一步的自我封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