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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极乐鸟(第2页)

“听清楚啊,梁光明,是我爱上了你。”她笑眯眯地倒退着,被小石块拌得差点摔倒也不换表情。

梁光明将踉跄的她扶住,听她一字一顿地说:“你不爱我,也没有什么关系。”

三毛如果和他闹,他就可以甩手一走了之,但是她这样的乖巧,却让他的心又痛又痒,不知道如何对待她才好。

他只能拉住她的手:“不说这些,我们吃饭去。”

他们去常去的那家面馆里吃饭。夏天正午时行走,不是件令人欢悦的事情。太阳被云层遮住但是依然刺眼,没有人愿意抬头去看。路边静静的停放着几辆车,他们从林荫路走上柏油路时,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柏油路不算很烫,踩在上面,有些微热的粘脚。三毛夸张地将脚提起来看鞋底有没有柏油,她说:“你有没有感觉到一种空乏的虚弱?”

他有些好笑:“什么叫空乏的虚弱?”

她却不解释,只是笑了笑,又皱着眉头,躲着阳光慢吞吞地走。

面馆很小,但是面很好吃。来得多了,熟成了自己家里的饭厅。最初是梁光明一人在那儿吃面,某天,他忽然意识到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女孩总是和他几乎同时来吃面。不仅是面馆里,还有公车上,校园的小路上,他与她总能不期而遇。

他不认识她,但是知道。

他们都说她是新生里最与众不同的一个,没有念过高中,初中都没有念完,但是能讲日文英文,画了一手好画,写了一手好文章。

她长得不算漂亮,反正不是他喜欢的那种漂亮。而且,她的打扮也是寻常的精心——卷曲的短发,熨得平整的碎花连衣裙,高跟鞋,长丝袜,有时候会戴着墨镜或者贝雷帽。除了神情比其它女生显得沉着之外,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是,她的眼睛却像火烧一样追着他。即使不去对视,也能感觉到那热热的不自在。

他有几次可以和三毛搭话的机会,但是,他放弃掉了。比如,三毛收到一张稿费单,请班里同学喝米酒时,他也被认识的人叫进了班里。他拿着她买的米酒与别的同学碰杯、说笑,却连看都不肯看她一眼。有人想帮他们介绍,说:“今天是才女陈平请客。”但是他却只是对着那个同学笑一笑。

他知道三毛一直在看着他,但是,她的目光像钉子一样将他钉得死死的,他哪儿有空隙转身呢。

这种尴尬。

他只能假托有事,快步离开了热闹的教室。

??

他躲来躲去,像终于躲不掉西湖那场猝雨的许仙,当白蛇不羞也不恼地主动向他走来时,被动地接受了这场爱情。

三毛在他手心里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没说“请你一定打给我”,只是红着脸,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将钢笔再插回他胸前的口袋里,急促地走掉。

她走来,她走掉,时间并不长。但是,他却僵直在那里,以为时间也被冻僵。她低头写数字时,他感觉到她手的微凉和她呼吸的微热。他甚至闻到来自她头发的香味,但是他们后来相恋了两年也没能记下这种香。她抬眼看他时,想给出一个微笑。笑苍促得很,几粒不整齐的牙齿在唇间一闪,就并拢成了饱蘸心事的镇重。

他想了很久,要不要去打这通电话。她那双黑得发狠的眼睛仿佛一直盯着他。他试着抵制,但是没用,捱到五点钟时,终于还是拿起了电话——他约她见面时并不是想开始这场恋爱,但是,当他们在台北铁路车站见面时,他发现自己没有别的想法,除了接受她。

她那天穿着一条腰间系着宽宽的缎子腰带的裙子,裙摆很大。她在裙子里显得更瘦削了。他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她,发现她笑的时候,脸上会有一粒酒窝飞快地闪过。

他们在车站聊天,两人都很默契地不提他们之间的事情,只是像那时咖啡馆里常见到的文艺青年那样,交换着彼此看待事物的思想。

他认为她的文章里动不动出现“死”是不对的,他说:“你看上去是个很开朗,很有活力的女孩,但是写作的时候,却带了太多的忧伤。”

他甚至质问她:“你内心有苦,但是,这苦能有多苦?你既不缺衣少食,也不乏精神食粮。你的忧伤都是小儿女的忧伤,是自己强加给自己的!”

他的话没有让她不快,虽然这些如果是从父亲或者同学那儿听到必定会让她光火。她只是安静地听他讲。梁光明比三毛,当然是对社会有着更深的了解。在他念大学以前,他做过小学老师,已经有过自食其力的经验。

说到小学老师,三毛忽然笑了起来,她说:“你打不打学生呢?”

梁光明涨红了脸,急迫地说:“当然不打!我对这种体罚深恶痛绝。”

三毛伸出手在他手心握了一下,她说:“真可惜我小时候没遇上你这种老师,我都被打怕了。”

手握住了就没再放开,他们相握着手,买了去淡水旅行的票。上车前,三毛给家里打电话,喜悦地说:“你们要放心,我明天就回来,他是一个好青年,你们一定会喜欢他。”

??

三毛见他这样长久地发呆,伸手去推他:“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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