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尽管如此,亲爱的阿西达卡,也不要拒绝来自幽灵公主最诚挚的祝福。
柏千阳在宣布完与K&T的合作之后,得知了父亲患脑溢血去世的消息。父母来过一阵北京,住不惯,一定要回湘西,柏千阳又不想他们继续工作,于是在凤凰老家给他们买了新房子,把亲戚开的农家乐盘下来让老两口经营,日子乐得清闲。柏千阳的妈妈说,柏千阳的爸爸是在一个清晨上完厕所,在院子里伸了伸懒腰,然后倒地不起的。就在前一天他还问柏千阳,是不是公司又做大了,给那么多人发工资会不会太累了,赚够钱就回来吧。柏千阳知道父母对他一直不肯跟萧潇结婚颇有微词,他们觉得既然经济自由,也三十多岁了,应该尽快成家。但他依然不屑地敷衍了一下父亲,说明年,明年就结。只有他自己知道,明年他也不会结,他是谁,柏千阳,外号“柏三周”,萧潇已经过期太久了,他早就不爱她了。
他匆忙地赶回了凤凰参加父亲的葬礼,老家人知道柏千阳衣锦还乡都拥来看看这个湘西走出来的青年才俊长什么样。众人偷偷围在灵堂外,议论纷纷。
“怎么爹死了都不哭,坐在那儿跟木头似的。”
“听说一直都不结婚,不知道是不是有问题,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无后啊!”
“不孝顺,在北京买了大房子也不接爹妈过去住,柏家二老可怜喽!”
守夜的时候,柏千阳让母亲去休息,自己一个人坐在父亲的遗体旁。很奇怪,他没有悲伤得不能自已,大学时父亲做手术,他曾经以为如果这一天真的到来,眼泪可能都会哭干吧,但意外的是,他哭不出来。
小时候他在电视里初次了解到死亡时,非常震撼,突然明白原来人与人之间必然经历永久的离别,于是常偷偷地想,如果爸妈死了那我应该也活不下去了吧。后来看电影《古今大战秦俑情》,他还想着世界上会不会真的有长生不老药,那么等长大了偷一点儿来给爸妈吃,他们就不会死了,我也不用担心了。
后来在长沙读书,经常带父亲去医院,那里是与死亡最接近的地方。他在父亲做检查的时候,悄悄走到过重症监护室门口看了看,有些亲属坐在那里,静静地抹着眼泪。他有些意外,原来经历生死这么大的事,外人也不过是抹了抹眼泪而已。一个人的离去其实对于这个世界而言,连尘埃都算不上,走了就走了,第二天大家该干吗还是得干吗,没多久便会忘记那个离去的人。世上值得永远纪念的人本来就只有那几个,更多的人,其实最后只是一捧黄土以及墓碑上的一个代号而已。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越来越渴望成功,他不想做死去的时候,只有零星几人抹眼泪的那种人。生命如此宝贵,他不愿只是一粒连名字也没人记得住的尘埃。
湖南葬礼的风俗,会请乐队在灵堂旁边敲锣打鼓地表演,几个歌手三倒班,一直唱个三天三夜不停歇,这样才算得上风光大葬。那浓妆艳抹的女歌手面无表情地唱了一晚上,灵堂的人渐少,也慢慢有些敷衍,在唱一首新歌的时候,女歌手不记得词便从头哼到尾,她可能也觉察到即便偷懒也没人留意他们。但柏千阳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乐手身边。那女歌手一脸茫然,赶紧编了几句词认真地唱了起来。
这时柏千阳抢过话筒,乐队的音乐霎时也停了下来,他问那几个乐手:“会弹《假行僧》吗?”
那乐手摇摇头。
他说:“那行,你们歇会儿吧。”
然后他拿起话筒闭着眼睛清唱起来,凌晨两点,现场已经没什么人,只有一条被他吵醒的土狗,走了过来,跟他保持着距离,看他声嘶力竭地唱着歌,那歌声划破长空,朝月亮飞去。
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
我要人们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谁。
假如你看我有点累,就请你给我倒碗水。
假如你已经爱上我,就请你吻我的嘴。
我有这双脚,我有这双腿,我有这千山和万水。
我要这所有的所有,但不要恨和悔。
要爱上我你就别怕后悔,因有一天我要远走高飞。
我不想留在一个地方,也不愿有人跟随。
…………
回北京没多久,柏千阳逐渐淡忘了父亲去世这件事,其实并不算淡忘,而是一个人的心容量有限,他疲于工作,故意让自己装了很多废物,挤满了它,慢慢也稍稍脱离了失去父亲的痛苦。开了一天会,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喝了口水,看见桌子上放了一个信封,打开一看是一张请柬,是萧潇为自己筹办的生日聚会。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比柏千阳更浮夸,那应该就是萧潇吧。她为自己的生日聚会印制了精美的请柬,还要求所有人都穿睡衣前来,并在请柬里标注了睡衣的标准款式。
他眉头一皱,把请柬扔回桌上,端起水杯又喝了一口。
晚上他一个人找了间苍蝇小馆吃了顿饭,点了一份爆肚、一份白菜豆腐,吃得起劲。看了看时间,已经到了请柬上要求的时间,他又加了一份炸灌肠、一瓶北冰洋,吃到小店的客人都走光了,他才结账走人。
开车去了钱柜KTV,刚停好车,他拿出手机,才发现因为静音已经漏接了十几个萧潇的电话。他已经习惯了,一旦找不到他,她就会疯狂地打电话,打到他接为止。刚开始他看到了还回,在电话里哄她,解释为什么会漏接。现在若是第一个没接到,后面的他便都不想接了。
他走到V1包厢门口,打了个呵欠,然后推开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一群穿着睡衣的俊男靓女早已喝得五迷三道,包厢被布置得像童话故事中那样,他想起在长沙读书时过生日,母亲也会把家里布置得像模像样,但比起这儿当然差远了。
萧潇见到他来了,立刻喜笑颜开,然后又露出生气的神色,拿起话筒大声说:“柏千阳,你怎么没穿睡衣?我就知道你会忘,特地给你准备了!”她从包里翻出一套没拆封的睡衣,塞到柏千阳手里。
在众人的起哄下,柏千阳无精打采地去了卫生间换上。这是一身非常卡通的奶牛睡衣,当他走出来的时候,大家笑得前仰后合。萧潇开心地抱住他说:“亲爱的老公,你太可爱了,谢谢你来,我一直在等你切蛋糕呢!”
柏千阳笑了笑,说:“你切吧,大家都等着吃呢!”
朋友推着一个华丽的三层蛋糕出来,点上蜡烛,让萧潇许愿。萧潇想必是有备而来,她突然拿起话筒,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钻戒,单膝跪地,对柏千阳说:“千阳,我们相爱已经四年了,爸爸一直催我们结婚,你是个男人,专注事业,没有心思去筹划,那我来帮你吧。我已经等不及你求婚了,今天我想破个例,我向你求婚,娶我吧!”
全场轰动,不知是谁点了一首《婚礼进行曲》,气氛变得热烈又温馨。
她睁大那双闪闪动人的眼睛,期待地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奶牛睡衣的滑稽的男人。柏千阳看了看她手里的钻戒,笑了笑,说:“萧潇……”